孙立平：[95]民粹主义与失落感：民粹主义第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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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从今天开始，我想系统讨论一下民粹主义的问题。

　　因为大家知道，在最近这几年的时间里，特别是在国际政治当中，民粹主义这个词越来越流行，很多的政治现象被人们冠之以民粹主义的名目。虽然这当中有的也不见得很准确，但是人们这么频繁的来使用这样的一个概念，把很多的事情都冠之以民粹主义的名目，这至少可以说明这里边是有东西需要我们来进行探讨的。

　　我们在面对民粹主义这样的一种思潮或这样一类现象的时候，首先遇到的一个问题，就是究竟什么是民粹主义。要是去查一下词典也好，人们对这个问题的研究也好，用搜索引擎进行搜索也好，就会发现人们给民粹主义下的定义、做出的界定是太不一样了，所以对民粹主义如果我们要死抠这种字眼的话，可能永远也弄不清这个东西。但是假如说我们跳出关于这个概念、定义，这样的一些纷争，跳出来看，我觉得民粹主义又是比较好理解的。

　　它代表的是什么东西呢，我觉得代表的是对一种精英主义的不满，那么这个不满可以理解为对精英的不满，是对精英所建构起来的那样一套建制的不满，或者更通俗一点说，是对精英解决当前世界这些问题的方式和做法的不满。说的更深层一点，它实际上代表着对整个世界，分成精英和平民、精英和民众，然后由精英来代行民众的权利，这样一种结构的不满。

　　这样的一种不满，应当说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至少是在有文明的历史上应当说一直是存在的，但是这种民粹主义能够成为一种系统的思潮，和一连串的社会运动，这是只有在近代才成为可能。现在人们追溯民粹主义的历史的时候，一般是把它追溯到十九世纪，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俄国当时的民粹主义，当然有人也经常提到美国当时的民粹主义的思潮和运动，所以当时的美俄的民粹主义有时候被人们叫做第一代民粹主义。

　　关于当时俄国和美国的民粹主义，人们经常注意到的是它们的不同点，甚至有人觉着说这两个民粹主义根本没有什么共同的地方，就没有什么可比性。我觉得不能简单这么说，从表面上来说确实这两次民粹主义应当说差别确实是非常大，好像互相之间也没什么太强的联系，很难说美国的民粹主义是受俄国的民粹主义的影响，这两次民粹主义应当说是两个比较独立的思潮，两个比较独立的社会运动。我们回顾一下，时间稍早一些，影响也更大的俄国的民粹主义，我们可以发现这样的几个要素，知识分子、农民、村社结构、社会主义，说的具体一点就是这样的一个运动是在知识分子的强有力的参与之下，反映了农民的基本的诉求，并且也是力图把农民塑造成运动的主体，然后在村社结构的基础上，提出一种带有很强的浪漫主义的乌托邦式的社会主义的这样的一种理想目标，所以当时俄国的民粹主义应当说和这样的几个基本的特征有着直接关系，而且现在回过头看，如果和美国的民粹主义比，可能它带有很强的革命性和政治与社会的色彩。而美国在十九世纪末期的这样的一场民粹主义运动，有时候人们也把它叫做人民党运动，这个人民党运动没有很强的像俄国那种民粹主义当中的那种浪漫主义和运动性，没有那样一种强烈的革命的色彩，基本上还是在一个它的政治框架当中运行的，所以人们也经常把人民党看作是民主党当中的一翼，是当中偏左的、比较偏极端的一翼。当然，美国的民粹主义运动也是与农民有着密切的联系，包括和土地的所有权问题也有着密切的关系，从总体来说，它要反对的是垄断资本和金融权利对于经济社会生活的控制和冲击，但是并没有那种比较浪漫的政治与社会目标。所以这两次民粹主义应当说是很不相同的，甚至可以说互相之间没什么密切的联系。

　　但是我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当时我讲这两次民粹主义运动的时候都很强调了农民这个词，也就是说最初的这两次成系统的民粹主义运动都是和农民有着密切的关系。我们仅仅想到这还不行，仅仅想到农民还不行，还要更进一步去想，特别是在十九世纪的中后期，那时候的农民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他们正在遭遇什么。可以说在无论当时的俄国还是在美国，他们遭遇的东西有一个共同点，这就是资本，以及资本所代表的一种生产的方式，这种生产方式，对原有的以农民为主体的那样一种生产方式的冲击。在这样的一种冲击的面前，可以说农民说基本上是比较弱势的一方，所以无论是俄国的还是美国的这次民粹主义运动，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代表着农民对资本的侵入和冲击的一种反抗。那么这两者的不同可以概括成什么呢，俄国这边，当时的农奴制面临着危机，但是资本的发育应当说也比较薄弱，资本的发育并没有给当时的俄国社会展示出一种令人信服的、有前途的前景，所以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一种浪漫主义的、激进主义的、乌托邦式的这样的一种想象就支配了当时人们的情绪。所以当时俄国民粹主义的一个重要说法就是，俄国是特殊的，原来那条路不能走了，另外的一条路也走不通，所以要走一条特殊的路，但是这种特殊的路是什么呢，其实更是基于一种想象，基于一种虚幻的想象。但是美国的情况当时不太一样，因为当时美国资本的发育是很强大的，而且展示了一种你阻挡也阻挡不了这样的一种前景，在这样的情况下，受到资本冲击的农民的力量当然要抗拒、要反抗对他们利益的损害，但是他们对于这样的趋势，实际上表现了一种更强的现实主义的理性的态度，就是说我不是说想寻找另外的一条道路来替代你，我也知道我替代不了你，但是我在承认你的情况下，我要努力来争取自己的利益，在一个现实的基础上来理性的争取自己的利益。所以你可以看到，美国那次民粹主义它比俄罗斯的民粹主义带有更强的现实主义的特点，它基于现实的利益的矛盾、利益的冲突，抗争的内容是对于现实利益的讨价还价，是和现实利益相关的这样一种博弈，而俄罗斯的民粹主义他更多的带有一种乌托邦式的追求。所以，看起来确实这两个运动、两股思潮特点很不一样，但是我觉得我们概括一点说，实际上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什么叫民粹主义，民粹主义的特征究竟是什么。

　　那么从这第一波民粹主义我们可以看的出来，民粹主义往往是发生在一个比较大的社会转型或者是社会变迁的背景之下，然后在这样一种转型和变迁的背景之下，有的群体、有的阶层，他的地位在不断的下降，甚至存在着一种被淘汰的危险、威胁。即使不从未来的前景来说，就是在现实当中，它会有一种很强的示弱感，在现实的层面我们过去经常讲一个词，叫相对剥夺感，在这种相对剥夺感之下形成的就是一种示弱，这样一种社会情感。

　　所以民粹主义我觉得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是对这样的一种情绪的一种整理，一种相对系统的整理。

　　对不起，其实本来这一讲是想把民粹主义演变的过程、几个不同的阶段想讲完的，但是时间把握的不好，我们只能讲到这第一波，那么第二波下次再讲。好，谢谢各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