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为新冷战设想一种美好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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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新的冷战，看来已经不可避免。从唇枪舌剑，到剑拔弩张，似乎演变为热战的可能性都越来越大。人们在谈论冲突，人们在谈论战争，有人甚至在谈论核战争。但在这样的时刻，我愿为这场冷战，设想一个美好的前景。当然，你可以把这当作一个完全是异想天开的臆想。

　　好的臆想也是需要逻辑的。前提是，我把这场冷战划分成三个阶段，然后我们可以来看一下，有没有一种能够支撑美好前景的逻辑可以在其间演绎出来。这三个阶段就是：起始阶段、结盟阶段和竞争阶段。

　　最凶险的起始阶段

　　如果我们把这场冷战分成上述三个阶段的话，可以发现，最凶险的，可能就是起始阶段。

　　之所以如此，与这次冷战的一个特点有关：这一次的冷战与上一次美苏之间的冷战不同，美苏之间的冷战没有经历脱钩的过程，而这次的冷战则要从脱钩开始。在美苏那次冷战之前，双方并不存在密切的经济等方面的联系。那时候美苏之间的经济联系很少，苏联也不是关税与贸易总协定等重要国际经济组织的成员。在冷战的格局出现之后，两个阵营内部的经济交往基本上都是独立运转。而现在的情况则不同，这次冷战是在全球化高歌猛进的背景下发生的，无论是美国还是中国，其经济不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且都是深深嵌入到世界经济格局之中，甚至其经济是运行在同一套机制之上，如美元结算系统等。而在科技等方面也是如此。

　　这意味着，要形成冷战的格局，必须要有一个脱钩的过程，至少在相当程度上把纠缠在一起的关系拆解开。拆解本身的困难，加之拆解本身就人为加进去的制裁或遏制的含义，必然使这个脱钩的过程充满摩擦。打个比方说，上一次的冷战如同两个平时联系就比较少的家庭之间的对立，而现在这次的冷战，则是如同分家一样，要经历一个脱钩的过程。这就是这次冷战起始阶段的凶险之处。在这个阶段上，关键的问题是把控住冲突的程度和范围，防止冷战演变为热战。无论冲突到何种程度，不发生擦枪走火的事情，就是最大的成功。在这个过程中，博弈性信任是至关重要的。

　　拉朋友的结盟阶段

　　只要是冷战，就不是单独两个国家的对立，而是两个阵营的对立。在这个过程中，双方都要寻找自己的盟友。但也正是在这个环节上，美好前景得以存在的空间开始出现。

　　关于中美之间对立与冲突产生的原因，人们所强调的因素很不一样。对此，我将其概括为陷阱说与愿景说。所谓陷阱说，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修昔底德陷阱，意即中国作为一个新崛起的大国，其实力与美国越来越接近，守成国越来越感受到崛起国的威胁。另外的一种说法，强调的则是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差异与对立。为了叙述的方便，我将这个因素称之为愿景。也就是说，双方对于世界的愿景很不一样。也正因为如此，美国说中国想颠覆西方的价值观与世界秩序，中国则说为全球性问题提供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不管具体的解释是什么，在这场冷战中，愿景的因素与陷阱的因素可能是同时存在的。问题是，两者的关系是什么，在不同的情境之中两者各自所起的作用是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是相对稳定的结盟关系，愿景的因素是不可能完全缺席的。这个因素的作用，尤其会体现在争取盟友的过程中。当然，政治是现实在，在结盟的过程中，利益的交换是一种因素，实力的胁迫也是一种因素，但即便如此，愿景的因素也是必然涉及到的。这个过程，是有可能变成一个将愿景中的文明的、积极的、美好的因素传播开的过程的。因为无论现实政治是多么残酷，文明的、积极的、美好的那些因素都是具有一定感召力的。

　　朝向美好前景的竞争阶段

　　脱钩的阶段是凶险的，结盟的阶段随着排列组合的不断变幻，也会伴生种种剧烈的冲突。但在尘埃落定之后，两大阵营的竞争，也许会进入一个比较平和的阶段。在这当中，可以有两个最基本的假定，一是冷战转化为热战的可能性是比较小的，二是，无论愿景上的分歧有多大，人类还是有一些共同的东西，共同的价值。

　　近来人们都在议论热战的可能性。但我至今觉得中美之间发生大规模热战的可能性不大。美苏冷战40多年，双方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发生直接的军事冲突。从历史上看，战争往往都是迫不得已的结果。在存在多种博弈手段的情况下，热战只能是最后的选择。因此，我相信，在度过脱钩阶段的剧烈摩擦，在双方的营垒比较固定下来之后，会有一个相对平和的竞争时期。而在这个时期，谁能够为人类提供更美好的价值，谁能够赢得人心，谁在世界上表现得更体面，将会是重要的竞争目标。人类生活中，是有一些共同认同的价值的。在这样的竞争推动之下，双方愿景上越来越接近，修昔底德陷阱中的张力逐渐消解，人类世界变得更加文明、更加美好，谁能够完全否认这种可能呢？

　　当然，话说回来，冷战肯定不是一件好事情。以上所说的，也仅仅是一种愿望，甚或是一种幻想。但历史的进程，有时需要为这种哪怕是可能性很小的愿望，留下一个想象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