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用最简单的方式谈美国会否衰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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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会不会由此走向衰落？最近许多人都在谈论这个问题。对这个问题究竟如何进行判断？

　　老实说，这是一个重大而复杂的问题。但对这样一个重大而又复杂的问题，我的看法却很简单，美国会不会由此走上衰落之路？取决于两个因素，一个是其创新能力能不能持续，二是能不能通过制度创新容纳内部的张力。前者是在短期的意义上，后者是在长期的意义上。

　　短期意义上美国会不会衰落，取决于其创新能力能不能持续。去年有一篇文章影响很大，题目是《中美脱钩，会有怎样的危害？》。我直接用它的说法来说吧：美国强大是它的科技吗？是它的经济吗？是它的武器吗？是它的美元吗？是它的文化吗？统统不是。美国的强大，在于它持续不断的发展的原创动力。换句话说，就是开创新科技、新产业，开辟新生存空间、开创全新世界的创新能力。这个全新世界包括新的信息、新的能源、新的通讯、新的媒体、新的游戏、新的航空航天技术、新的农业、新的材料、新的医学、新的作战方式、新的发展空间等。

　　用施展教授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必须要区分“从0到1”的创新与“从1到N”的创新这两种不同的创新模式。“从0到1”的创新是质的突破。这种创新需要的前提条件，包括自由的研究空间，能够吸引全球顶级人才源源不断到来的制度环境，发达的基础研究等等。就此而言，可以说，美国的这些领域在今天仍然是领先的，目前还没有任何国家能够替代它。从这个角度说，美国的这种原创能力，看不出在短期内有枯竭的可能。因此，在短期意义上断定美国会衰落，是不现实的。

　　在长期意义上美国会不会衰落，取决于其能不能通过制度创新或再造容纳内部的张力。这次美国大选，暴露了其制度中存在的很多重要问题，这些问题是可以区分为不同层次的。政治制度与结构层面的问题，解决起来不能说很容易，但至少在逻辑上来说，是相对比较简单的。社会的撕裂，就其因贫富差距过大造成的那部分而言，至少也有可以解决的脉络和路径。最关键、最深层、最难办的问题是文明冲突的内部化。

　　文明冲突内部化，是我去年提出的一个概念。大家都知道亨廷顿的文明冲突的话题。他是把文明的冲突当做理解冷战之后世界政治的一种思维框架提出来的。但需要注意一点，亨廷顿讲的文明的冲突都是发生在国际舞台上的，也就是说，要在国际舞台的层面来理解文明之间的关系。而近来的一系列事件提醒人们：也许我们应当想到文明的冲突也可能在国内舞台上发生。最近在美国和欧洲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提醒我们，要意识到文明冲突的内部化。

　　去年，网上有一篇文章，题目有点耸人听闻，叫《或许，它真的能让灯塔国倒下》。这篇文章说，美国的民主制度如何适应人口变化，这是个大问题。美国人口超过3亿，其中少数民族人口超过了一亿，西班牙语裔人口是美国人数最多的少数民族，有4480万人，占了美国总人口的14.8%。非洲裔美国人现在有4000万，亚洲裔有1400万。我们过去经常讲，美国是一个民族大熔炉。现在看，就算美国以前真是一个大熔炉，现在这个熔炉要融化全球化时代带来的大量移民，已经明显有点力不从心。这也是特朗普对待外来移民政策的基本背景。如果假以时日，事情会怎么发展？如果理解了这一点，也许我们就能够明白，第一，在过去几个世纪中左右了人类社会走向的文明，正在经历深层的危机。第二，解决这个危机的窗口期在时间的意义上已经极为有限。问题的答案在哪里？

　　当然，以上所说，都是就绝对衰落的意义而言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情况可以称之为相对衰落。最现实的，就是因为中国的崛起，美国相对地位下降。不出意外的话，中国在经济总量上超过美国，只是时间问题。但经济总量与引领世界的能力还不完全是一回事。这个问题在未来存在许多变数。其他的因素不说，仅就方便讨论的问题而言，未来中国相对于美国最大的优势是准单一民族。中国虽然也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但在过去漫长历史中相对成功的民族融合政策，在相当大程度上弱化了未来在这个问题上可能遇到的挑战。当然，不是说中国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而是说，中美两国在这个问题上将会遇到的挑战，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中国未来最大的不利因素，则是人口数量的减少和结构上的老龄化。这个问题现在也许刚刚显露出来，甚至很多人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当然，中美相对力量的问题还涉及许多其他因素了，这不是本文要讨论的问题。

　　对未来长远的问题，给一个简单的判断或结论，也许是轻率的。我们应当更加关注的是，影响这种长期走向的因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