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皮：传统意义上的无产阶级正在消失

大参考

　　此文所谓传统意义上的工人阶级，指的是资本主义社会初期和社会主义初期的工业领域的基本从业人员。

　　资本主义初期的工人阶级，就是马克思号召其联合起来的无产阶级，在马克思主义政党和政府的理论上，一般不包含企业主和投资方，他们一般被归属于资产阶级。

　　但社会主义初期的工人阶级的含义已经有所不同，因为所有制形态从私有制变成了公有制，所以企业没有了企业主和私人投资者，只有管理人员和一线员工这种岗位之分，而且因为没有收入上的巨大差异，统称之为工人阶级，即无产阶级。

　　在共产主义理论上，工人阶级具有和其他阶层不同的性质，他们是旧资本主义社会变革的推动者和先锋队，是新的社会主义社会建设的领导者。

　　之所以如此，据说是因为这个阶层具有“先进性”。先进性何在？共产主义理论家们将这种先进性解释为工人阶级与先进的生产力结合的缘故。

　　但是，就与先进生产力的结合性来说，基本的生产工人并不是最紧密的。甚至可以说，他们与工业化生产力的结合具有很大的被动性，尤其是在工业化初期。不仅仅是“被结合”，而且很多情况下是处于对企业商业机密和利益的保护需要，而力图将一线工人和企业核心技术加以严密隔离。然而从来未见有人出面解释一下，为何作为先进生产力的组织者和领导者的企业主、投资人以及高层管理尤其是掌握核心技术的工程技术人员，不仅不被看作是先进的阶级，反而被视为是无产阶级的对立面即反动落后的资产阶级？

　　看来，阶级先进性的划分依据并不是所称的与先进生产力的关系密切程度，而是对财产的占有状况。以企业主为核心的高层管理人员，因为占有着大部分的利润，是不可能被归类为“无产”的。贫穷是可以实证的，先进性则是经不起推敲的。也就是说，工业化——工人阶级——无产阶级——先进阶级，这个逻辑线条是经不起推敲的。

　　在尚学的中国，现在父母大多都尽力供养子女读书。为何要子女读书？缘由就是读书长知识。可是，为何书读完了知识学到手了却变成了远离先进生产力的阶级的一员了？那些学习管理技术的孩子都变成了被领导阶级身份的企业管理和领导者？

　　实际上，从劳工阶层强调自己的休息权利这一点看，从劳工阶层普遍存在的投机取巧偷奸耍滑行为来看，从五一劳动节的设立来看，无产阶级并不稀罕和自重这种因为和先进生产力结合而来的先进性。

　　而实际上真正同先进生产力紧密结合的，恰恰是这部分被视为腐朽落后的资产阶级，至少说是被称之为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阶层。而所谓的工人阶级恰恰是从事最不具有技术含量的基础工作的人，他们大部分时间是在执行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管理人员的指令而且要做到指令所规定的标准，这种行为随时有被工程技术人员和企业主用自动化机器取而代之的可能。

　　人类之所以有别于其它动物而爬上生物链的顶端，就是因为其智力所在，除了智力之外，身体机能的各个方面都不及动物，羽翔鳞潜，生物各有千秋。但在人类内部，个体之间的智力也是天壤之别，真正可以被视为精英的是少数而非多数。

　　所以，如果把人看作是会劳动的动物，那么，劳动的本质内涵就是基于智力的创造性行为，而不是体力的物理性输出行为。因此，所谓的“机器代人”根本构不成对“人类”概念的实质危害。

　　中国古人很早就认识到了人类内部因智力差异而造成的阶级分化现象，“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中国的三皇五帝都是被视为大智慧者而不是贴上大力士标签。为了能够成为治人阶级的一员，国人自古都刻苦学习提高自己智力，免得因为只能劳力而受治于人。

　　而马克思为了能够联合全世界的无产阶级，公开声明，劳动就是指简单的体力耗费，不包括有智力参与的复杂劳动。并以此为前提完善创新了劳动价值论。基于此，马克思完成了一整套经济学理论的创建，被追随者称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理论部分。

　　在声称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思想的国家里，“劳动”的基本含义就是“干活”，而且是干体力活儿。所谓义务劳动，也是指不求报酬地去干体力活，所以才会有领导和管理人员要时常参加义务劳动的事情。而作为领导和管理人员你说你在办公室或者家里无偿加班设计画图或者谋划工厂的管理，没人承认你这也是义务劳动——因为这种动脑子耍笔杆子的行为就不叫劳动——至少不是马克思口中的劳动人民眼中的劳动。

　　尽管马克思也说过，复杂劳动是倍加的简单劳动，但劳动人民们似乎只愿意记住他的另一句——（《资本家》）以后的论述中的劳动仅指简单劳动。（不过马克思明人不说暗话，不考虑复杂劳动是公开说明的，也承认自己的这套理论对于字画古董这类复杂劳动产物不适用，并未声称这是追随者所恭维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绝对真理。）

　　而正因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基本概念当中太过明显的政治倾向性，现在已经被另一类自我标榜为远离政治的纯科学的经济学理论流派所公开排挤。

　　但要作为一个社会的有影响力的阶级甚至是领导阶级，工人无产阶级光靠攀附于先进生产力还不行，还得看人数，人数足够多才能称得上是阶层或者阶级。当初，那些向封建地主阶级宣战的新生的资产阶级用他们的胆识和智慧把人类带入了用工业化方式制造商品的文明时代，也被马克思称颂为革命者和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随着他们找来帮忙一起发展生产力的帮工的增多，这些帮工怎么就变成了仍然在自己手中掌控并未移交的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了？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了。

　　但无情而不幸的是，先进性的唯一标准就是效率——用更少的人制造更多的产品。任何不能带来更高效率的东西都会被认为是落后的过时的。生产力的先进性从一开始就已经、而且正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远离，或者说是抛弃劳动密集的产业。在后工业化的信息化时代里，自豪于与先进生产力结合的工人级级的队伍正在无情地被先进生产力所抛弃，他们所谓的“劳动”被根本不被赋予“人”的资格因而也不会劳动的各种机器所取代，从而失业变成真正的无产阶级——不是工人阶级的无产阶级。

　　为何不会劳动的机器能够取代会劳动的人？道理原本十分简单而直接，那就是能够被不会劳动的机器所取代的东西，压根儿就不可能是劳动！但这个简单的结论一直因为其政治不正确而被讳莫如深。

　　机器永远不可能取代人！这是由人对机器的定义所决定的，机器是不具有创造性思维能力的。反过来说，能够取代人的只能是人。当人们有一天制造出来的机器具有了其制造者认可的创造性思维能力的时候，人类也就不会再称之为机器而一定会赋予其人的资格和权利。

　　现在，机器设计专业都开设一门讲“人—机关系”的课程，这里的“机器”概念不光是传统意义上的做机械运动的装置，也涵盖做光电运动和化学运动的，复杂的至于机电光化信一体化的机器，如现在医院里使用的以计算机为核心的检测分析记录输出治疗一体化的医疗器械。那些不被看作是人的生物，尽管是有机体，也是会被归为机器的范畴，只不过是有机的机器罢了，如被人类使役的动物。

　　人—机关系，是把机器放在与人分离的对立面来看待的。这种分离从人开始被称之为“智人”之时就开始了，而且是人类主动促成而不是被动接受的，也就是说，人类是为了追求自身的地位和发展才主动创造不依赖与自身的、与其它物种相比并无优势可言的机器的。这种分离过程在经过长时期的积累之后，终于到了不可遏制也从未遏制的爆炸式发展的时代，这就是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这种分离的前景已经无需论证了。

　　我们不妨先认可工人无产阶级的先进性的确来源于他们与先进生产力的密切关系吧，哪怕他们只是沾在先进生产力身上的皮毛。但是，当工人被机器所取代，与先进生产力彻底分离变成真正无产者的时候，他们还能具有先进性吗？他们的阶级先进性又该从何体现？作为社会阶层的组织又该建立在什么之上？

　　当然，一直并且依然牢牢掌控着先进生产力的那部分人，也因为生产力的进步性所在，其人数会越来越少。当人越来越少的时候，需求也会越来越少，对高效率机器的使用也越来越少，即用少量的高效率生产系统即可满足少量的使用者的需求了。

　　这种分离正在以难以遏制的加速发展之中。这是以工人阶级为群众基础的执政党所必须考虑的大问题——如果未来社会还会因为利益而分为阶层和党派的话，基础何在？

　　马克思说过，无产阶级只有解放了全人类，才能够最终解放自己。无产阶级是要消灭阶级的，但真正的出路可能不是什么阶级消灭什么阶级，而是随着人类生产力的不断进步而无产阶级自行消失，所有人基于技术进步都能够把产品和工作变成个人从事的一个产业并以自雇佣模式运行，大家人人都变成集雇员和老板于一身拥有产业的资产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