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尧：朝美博弈的中间商还能不能赚差价？

大参考

　　3月8日，韩国青瓦台安保室室长郑义溶在会见美国总统特朗普后对媒体宣布，金正恩通过他向美国确认坚持无核化进程，并暂停核武器和弹道导弹试验；金正恩提出与特朗普尽快实现会晤，特朗普接受这一邀请，并争取在五月之前安排。

　　紧接着，白宫迅速对该消息予以确认，白宫发言人萨拉发表声明称，特朗普接受将在“有待确定的时间和地点”与金正恩举行会晤，美方期待朝鲜完成无核化进程，同时，所有对朝鲜的制裁和最大程度的压力必须保持。随后，特朗普本人也在推特上对该消息予以确认。于是乎，全世界的焦点都集中在朝美元首的会面上，也一致认为中国将成为此次会面的最大输家，因为居间调停人的作用已经完全被抛弃，故而网上都在热议这张图片，说中间商再也无法赚差价了。

　　真的是这样吗？中间商真的无法再继续赚差价了吗？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首先要搞清楚中间商为什么得以存在？

　　举例来说，一瓶矿泉水的出厂价是2毛钱，但是消费者在便利店购买时却需要花费2块钱，于是人们就会指责，中间一块八的利润被中间商赚走了。可是，即便你内心对中间商赚差价的现象非常反感，却也终究只能向他低头，毕竟你自己不可能为了喝矿泉水而直接去工厂进货，工厂也不会直接派车把矿泉水送到你家里，因为成本太贵太不合算，你们只能依靠中间商。

　　这样，我们可以得出中间商得以存在的主要原因，那就是买家和卖家直接对话的成本太高。而导致成本太高的主要原因是实力相差太大，以致于缺乏规模效应。假如你不是个普通居民，而是个热门旅游景点，每天能够消耗几万瓶的矿泉水，那么厂家就会直接跟你送货了。因此，决定朝美之间能否直接对话的决定性因素，倒不在于两国之间存在巨大的分歧和矛盾，而在于两国之间的实力相差太过遥远。中美两国之间也存在着重大分歧，但这并不妨碍中美两国每年都要召开战略经济对话，没有人能够充当中美之间对话的中间商，这就是实力决定的话语权。有分歧不可怕，可怕的是没实力。只要你有实力，人家就会来跟你对话，一旦你没有实力，人家就不会跟你对话，而只有欺压。在这种情况下，你只能有两种选择，要么忍受对方的欺压和剥削，要么找一个靠得住的中间商来帮你和对方对话，为此你必须出让一部分利益给中间商。因此，只要朝鲜和美国之间的矛盾不消除，而实力又始终维持较大的差距，就必然需要中国充当中间商的角色，这是不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其实，在朝鲜半岛这盘棋局上，朝韩两国才是当事国，中美两国都是中间商。因此，在韩国的平昌奥运会期间，当朝鲜代表金与正带来金正恩给韩国总统文在寅的亲笔书信，邀请文在寅在方便的时候访朝时，文在寅随即表示，朝鲜也需要和美国开展积极的对话，为其访朝创造条件。文在寅的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了，朝鲜和韩国之间要展开对话，离不开美国这个中间商。

　　读者或许会有疑问，既然中间商的存在价值是由买卖双方实力的对比所决定的，那么朝美之间的实力相差更大，朝韩之间的实力相差更小，为什么朝鲜不能直接与实力相差更小的韩国对话，而要绕道去与实力相差更大的美国对话呢？答案在于，朝韩之间的综合实力相差虽小，可他们单项实力对比却相差极大。朝鲜是有炮无钱，韩国是有钱无炮，这样的矛盾双方如果吵架，是很难吵得清楚的，所以必须引入更有钱更有炮的中美两国作为中间商。这和淘宝的原理是一样的，淘宝上的小买家是有钱无货，小卖家是有货无钱，彼此都不能信任对方，所以就必须引入实力强大的支付宝作为中间商，中美两国扮演的就是支付宝的角色。

　　于是又有读者会问，如果朝韩不吵架而是合作，成为既有钱又有炮的统一国家，那不是皆大欢喜？答案是，如果能统一成功，对于朝韩当然都是好事，但中美两国是不会让他们统一成功的。如果朝韩统一成为强大的国家了，那对于中美是相当不利的。在充当朝鲜半岛的中间商赚差价这点上，中美的核心利益是一致的。这就好像冷战期间美苏关系虽然剑拔弩张，但在阻止中国研发原子弹这个问题上，他们是多次密切合作的。因为一旦中国成功研发出原子弹，中国就将进一步获得了与美苏平等对话的能力，而不用再整天被他们核讹诈。如果不是当年相继研发出原子弹、氢弹，你以为尼克松会屁颠屁颠跑到中国来朝圣，讨论怎么一起合作对付苏联吗？因此，中美在朝鲜半岛上达成的底线就是，有钱的国家绝对不能有炮，有炮的国家绝对不能有钱，否则大家就都没法当中间商赚差价了。如果再进一步，就是让有钱无炮的国家变得无钱无炮，那么中间商赚差价的空间就更大了，这才是美国对朝政策的战略本质。无论总统是谁，这个战略本质是不会改变的，会改变的只是一些战术手法。于是，我再来仔细分析特朗普的推特：

　　翻译成中文是：金正恩和韩国特使讨论的是无核化，而不仅是冷冻。此外，朝鲜承诺这段时间不会进行导弹试验。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但在协议达成之前，制裁仍将继续。与金正恩的会晤正在安排中!

　　这里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denuclearization”，意思是“无核化”，一个是“freeze”，意思是“冷冻”，特朗普说得很清楚，朝鲜要做的是彻底“无核化”，而不仅只是“冷冻”核武器研发。我们知道，所谓的朝核问题就是朝鲜时不时就来一次核试验。因此，只要朝鲜宣布冷冻核武器研发，那就已经是令人欢欣鼓舞的重大胜利，特朗普就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向全世界吹牛了。现在特朗普居然说要朝鲜彻底无核化，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诚然，朝鲜对于中国是有怨言和怀疑，所以他们认定了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下定决心即便再穷也要自己发展核武器。可这绝不意味着朝鲜会不信任中国而信任美国，认为有美国在自己就不需要核武器了，这是永远、永远、永远也不存在任何可能性的。金正恩不会忘记萨达姆、卡扎菲临死前的惨状，而核武器是他自我保护的唯一筹码，他怎么可能放弃？对于这一点，地球人都知道，特朗普当然也知道。更何况，特朗普居然还说在达成目标之前对朝鲜的制裁不会解除，显然一点谈判的诚意都没有。所以，这场朝美元首会面即便能够实现的话，也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意义的谈判成果。对此，金正恩心里很清楚，特朗普心里也很清楚，可为什么大家都清楚不会有成果的谈判，却还要煞有介事地炒作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现在大家都在惊讶于近几个月来金正恩对美韩态度的惊天大转变，但如果仔细追踪，就会发现他并非心血来潮。

　　去年9月3日，朝鲜在丰溪里举行第六次核试验，成功引爆了一颗氢弹。但据国际媒体的报道，这次核试验导致核辐射外泄和土壤液化，200多名工程人员因为坍方而被埋丧生。因此，朝鲜在短期内本来就没有条件再进行核武器试验了。

　　去年12月25日，朝鲜中央通讯社发表文章，披露金正恩一天的生活，文中提到“金正恩夜以继日地工作，一天只吃一顿饭。”当时，舆论对此事并未太多深思，只是将其作为普通的造神运动。只记得有人开玩笑说，一天只吃一顿饭，怎么还能这么胖？于是又有媒体称，有研究表明，工作太努力的人更容易变得肥胖，所以朝中社是在暗示，金正恩之所以这么胖是因为整天狂吃才变胖的，事实上他吃的很少，他是因为忘我工作才变胖的。可是仔细想来，这种解释实在太过牵强。既然是要造神，你就只造他勤奋工作就好了。如果觉得意犹未尽，那就造他勤俭节约，每餐都没有剩饭剩菜就好了，有必要造他一天只吃一顿饭吗？明明大家都是一天吃三顿，为什么你要一天只吃一顿？那样还能夜以继日的工作吗？更何况，你才三十来岁，一天只吃一顿，身体受得了吗？这能不让人民担心吗？所以，这个造神的方式造的很奇怪，唯一比较讲得通的说法，那就是朝鲜大多数人民都没饭吃了，也就只能一天吃一顿饭，甚至一天都吃不到一顿饭了，所以才要塑造出一种领袖与人民共体时艰的形象。那么，为什么朝鲜人民会搞到没饭吃呢？当然是因为金正恩连续搞核试验导致各国经济制裁所致。

　　由此可见，朝鲜在经历去年九月的第六次核试验后，军事上已经不具备进行核武器实验的条件，经济上又民穷财尽，大面积饥荒，他必然是要对国际社会寻求让步的，这也就是他在今年发生态度逆转的根本原因。金正恩绝对不可能会放弃核武，他只是要为自己争取时间，一方面争取早日修复实验场所的时间，一方面争取国外经济援助的时间。这就好比明朝末年的张献忠这些农民起义军，打不下去了就投降明朝，一旦踹过去来就继续反叛。

　　那么，特朗普对此知不知道呢？特朗普当然知道，所以他说在朝鲜彻底实现无核化之前，不会解除对朝鲜的制裁。特朗普不会被金正恩的一些花言巧语就轻松蒙蔽，让他在经济上获得太多喘息之机。

　　可是，既然特朗普明知金正恩是在忽悠，为什么还要答应与他会面呢？因为特朗普要布局年底的中期选举，需要用外交上的突破来为自己加分。这就是政治中微妙的地方，国家领导和国家的利益在某些时候是背离的。特朗普的口号是要“让美国更伟大”，我们相信他说这句话是真诚的，但还有一句潜台词，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让美国在我手里更伟大”，如果美国是在别人手里更伟大，那就没意思了。就好比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空城计，司马懿和魏明帝曹叡的利益在大部分时候是重叠的，所以当诸葛亮率领蜀军北伐时，司马懿会率领魏军抵挡。可是等到马谡丢失街亭，诸葛亮坐困空城时，司马懿和曹叡的利益就发生背离了。如果司马懿攻入西城，活捉诸葛亮，那么蜀汉就被灭了，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司马懿会被解除兵权。对司马懿而言，活捉诸葛亮的结果是“让魏国更伟大”，但不能“让魏国在我手里更伟大”。诸葛亮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故意不逃跑，免得在逃跑中被魏军误伤，而是在城楼上摆下空城计。诸葛亮当然不是要骗司马懿，他是在给司马懿做球，司马懿心领神会，遂假装中计而退兵。回到魏国后，司马懿逢人就说：“孔明真神人也！”言下之意是说，诸葛亮这么厉害，别说是你们了，连我都打不过，所以我们就别打了，好好防守就是了。曹叡一看，诸葛亮确实厉害，幸好我们这边有司马懿可以勉强支撑，故而就把所有的军权都交给了司马懿。同样的道理，金正恩和特朗普也是在互相配合摆一场空城计，金正恩需要特朗普的配合，让他有个比较宽松的国际环境，能够度过眼下的燃眉之急，好争取时间恢复元气。特朗普则需要金正恩配合，让他能够在外交领域交出亮眼的成绩单，帮助自己赢得年底的中期选举。等到戏演完了，目标达成了，双方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该怎么吵还怎么吵。

　　除此之外，朝美对话还有个附带效应，那就是给中间商施加压力。让中间商看看，现在我们买家和卖家可以直接对话了，你这个中间商的作用被边缘化了，紧张了不？着急了不？该让利了不？因此，对于此时的中间商而言，关键是要能有坐得住的定力。你现在主动降价，将来他们还会逼你再降价。你现在沉住气，等他们把戏演完了，从对话又回到对骂状态了，到时候还得来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