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94]再谈富豪民粹主义

lameihua

　　大家好，今天我们接着谈富豪民粹主义。

　　为什么要再次谈这个问题呢，是因为我看到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是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朱文莉教授写的，题目叫《富豪民粹考验美国政治》。这是去年夏天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我觉得是对富豪民粹问题讨论的比较深入的一篇文章。当然首先说明一点，这个富豪民粹对于西方政治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在这一点上我和朱教授看法可能不是特别一样，但是她对富豪民粹这个现象本身所进行的分析我觉得还是可以给我们很多的启发和帮助。

　　首先一点，朱教授她把富豪民粹看作是全球化时代一种最流行的民粹的模式。为什么呢，因为在以前，民粹主义的代表人物，虽然有很多本身不是出生于下层，有的本身就是社会的上层，但是即使他们出生社会的上层，也总是把自己的形象打扮成社会的下层，能够和社会的下层有一种很强的亲和力。其中有的我们知道，宁可把自己的衣服穿得破烂一点，好像和下层人就更为接近。但是这些富豪民粹的代表人物不一样，他们当中有的人就是富可敌国，而且关键是他也不掩饰这一点，说我就是富人，像特朗普就说我甚至在白宫也住不惯，离我们家舒适的程度差远了，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些毫不掩饰的一些富豪，他们在底层获得了广泛的支持。朱教授他在这篇文章当中列举了一系列这样的例子，比如说泰国的他信兄妹，南非的拉马福萨，乌克兰的季莫申科和波罗申科，还有像意大利的，这个大家都比较熟悉了，贝卢斯科尼，当然这当中最引人瞩目的当然就是特朗普了，所以说，很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他们拥有万贯家财，其中有的就是很成功的企业家，反正不管怎么样吧，他们属于上层社会这是没有疑问的，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些人，他们在底层民众当中获得了广泛的支持，从而成为民粹政治的代表人物，那么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了，问题是怎么来解释。

　　在上一讲当中我们也提到过，一些出生上层甚至本身就是富豪的人，他们可能也有一种理想主义，但是这个用来解释一个人、几个人可以，但是如果用来解释一种相当广泛存在的现象，可能就远远不够了。不管怎么说，富豪的利益和下层的利益，这样的一种矛盾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有相当一部分出生富豪的政治家，他选择了和下层人站在一起，那么我们就有理由去怀疑这当中是不是，在这两部分人当中，形成了某种共同的利益，而这种共同的利益使得他们形成了一种我们以前没有见过的，或者原来在我们的逻辑当中没有的这样一种联盟。在这里边，我们尤其要注意到，特别像特朗普，他在政治上所具有的民粹主义的特征以及他在社会的下层得到的这种支持和拥护，不是他用背叛富人的利益、改变他原来的最基本的政治立场换来的，恰恰相反，他是在固守他原来的那样一种政治的理念，同时也是明显在维护富人的利益，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下，他寻找到了底层的支持，他打通了和底层人这种利益和诉求的通道，真正值得我们研究和思考的恰恰是在这里。

　　当然我们这里一般所说的社会下层其实还是有点比较笼统的，那么很多的研究都表明，像刚才我提到的朱教授的研究也表明了这一点，特朗普的最主要的中下层的支持者是这些年地位相对下降、同时具有一种强烈的相对剥夺感的白人群体，那么这说明什么呢，它说明现在至少可能是有一种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没有完全把它说明白的一种背景，才使得一部分富人和社会当中的一部分中下层的人，他们具有了某种利益的一致性。

　　那么这个背景是什么呢，朱教授认为这是一种全球化的弊端所催生的奇异的联盟，说的具体一点就是全球化的进程所带来的经济社会的不平等，这种经济社会不平等的加剧，导致了这样一种状况的出现。但是我觉得就仅仅是这样的解释可能还是不行，因为如果仅仅是贫富差距的加剧，更主要是应当表现在社会的上层和下层之间的这种断裂、冲突、对立，一般是表现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为什么它会使得一部分富豪和一部分中下层的人具有了利益的一致性呢，我觉得这可能仅仅用一种不平等来解释还是不够的，这里一定还另有原因。但是这篇文章最后分析这个原因的时候，还是比较让人失望的，她又拐到政治家如何是把民粹主义作为一种手段来使用，作为一种工具来使用，就像我上次讲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意思就不大了。所以呢，我说的意思我们还是要关注富豪民粹主义这样一种现象的背后它究竟发生的实质性的变化是什么，富豪和中下层这个本来在结构上是处于对立位置的两部分，他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他们是如何形成一种联盟的，不能够仅仅看作是策略上的一种合谋，而是说实质性的连带是什么，尤其是利益的基础是什么。

　　在上一讲当中，我曾经讲到过一个三角形的比喻，但是好像当时没说的太明白，我把这个比喻重新再说一下。就是说我们把社会结构假如看作是一个三角形，那么这是类似于人们通常所说的金字塔的结构，上边比较小，下边底座比较大，是这样一个图形，假如说我们用这样一个图形来代表社会结构的时候呢，我们过去通常的一个框架或者是分野，就是在这个三角形当中的某一个位置，通常是比较偏上一点，划一条横线，这样就把三角形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这就是通常我们说的社会的上层和下层，当然你如果分的更详细一点，上中下层，两条横线其实也可以，但是这一条横线可能是更通常人们用的一种框架。现在要提出来的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会不会同时还存在着另外的一种框架，那么这种框架是什么呢，上次我说的有点模糊，这次我把它说的更详细一点，假如说，你脑子里关于那个三角形，右边的那条边从上往下，在三分之一的地方找一个点，底下这条边，从左到右也是三分之一的位置找一个点，把这两个点连一条线，这样就把三角形划成了另外的两个部分，一个是比较偏左上的一个部分，一个是偏右下的一个部分，但是这两个部分实际上都包含了部分的底层、部分的上层，那么这条斜线代表着什么呢，这就是伴随全球化而来的新的分野。左上这半边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全球化过程的受益者，但是从这个受益者你可以看得出来，全球化过程的主要的受益者其实更主要的是上层，就是人们经常说的那些金融精英、资本精英、科技精英，有人也把它叫做是一个全球化的既得利益集团，不管叫什么吧，他们是从这个全球化过程当中获益的，这当中也包括了部分的中下层。在另外的一边，就是右下的这一边，可以看作是全球化过程当中的利益受损者，这当中，中下层占了相当的比例，但是其中也有一部分上层，他们也是全球化过程的利益受损者，正是因为这样的一种新的分野，你可以看出全球化这个因素是如何使得一部分上层和很多的中下层，他们获得了、形成了利益的一致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形成一种政治和社会的联盟。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需要进一步的讨论和说明的是什么呢，就是在我们的脑子里，全球化是一个不可阻挡的一个客观的历史进程，它代表当今世界进步的方向，那么这样我们就很容易把这个右下这样的部分看作是一个历史潮流的部分，即将被社会所淘汰的这个部分。但是我想这可能稍微有点绝对化，所以现在也有人说，特朗普这样的一种富豪民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代表了美国的一种新势力的崛起，这话是不是比较准确，还很难说，但是我觉得确实要考虑到这当中多种的可能性，不能够下一个简单的结论。

　　好了，今天就讲这么多，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