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98]资本与民主开始分道扬镳？

lameihua

　　大家好。在“十大困惑”第三讲当中，涉及到有关当今世界两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第一个就是民主是不是在面临着危机，第二个是资本主义是不是在面临着危机。对于这样的一个问题，最近我看了一些文献，也有了一些新的学习心得和思考，利用今天的时间和各位做一个交流。

　　那探讨这个问题的线索是什么呢？我觉得最主要的是这三个因素之间的关系：资本、市场和民主。但是在当今的时代，一般地、泛泛地来谈论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其实意义不大，很容易流于空泛。所以这三个要素及其它们互相之间的关系，我想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要把它们放到全球化的背景当中来看。那如果把这几个因素放到一个全球化的背景当中来看，我们首先能看到什么呢，第一个就是资本和市场的全球化，资本在开始跨国界的流动，市场也正在冲出原来的民族国家的边界。当然有人说，资本和市场本来其实就不是囿于某一个国家内部的，但是这当中还是有一个区别，这是资本和市场主要从属于民族国家的框架和它真正成为一个世界性的存在的时候，这两个东西还是不一样的。不管怎么说，在冷战结束之后，其实是迎来了一个资本和市场狂飙猛进的时代。但是也正是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下，人们看到了一种很奇异的景观，这就是资本和市场越来越全球化，但是民主本身却是本土的，它不能跨越自己的主权边界。如果仅仅就这个层面来说，这应当说是比较表层的层面，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表层层面的变化，它提醒着我们、告诉着我们，资本、市场和民主，这可能是两个东西，但是在过去的时间里，我们往往是把它错误地理解为是一件事情，至少把它理解为这两个东西是不可分割的，是紧密地结为一体的这样的一个东西。所以从最近这几年国际学术界的一些研究来看，一个很重要的进展就是对于资本、市场与民主关系的重新认识，人们越来越趋向于认为这是两个东西。

　　最近从一些文献当中看到这样的一些说法，我觉得的就很有意思。比如有一位学者叫Streeck，有的翻译成施特雷克，他在2016年写了一本书，《资本主义如何结束》，这本书当中有几个提法就很有意思，一个是说从1945年以来，资本主义与民主的强制结合正在破裂。因为我们原来都是觉得说这样一个资本主义，这样一个资本和市场，这样的一些要素和现代的民主政治都是融为一体的。但是他这里用了一个强制结合的概念。而且这个强制结合是1945年，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才开始出现的，应当说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提法。然后他更进一步讨论了资本主义和民主的内在矛盾。那么这个内在的矛盾在什么地方呢？因为市场和资本它要求是一种自由发挥，我们也可以換一种说法，也可以把它看作是比较任性。那么这样的一种自由发挥的任性的资本与民主政治当中的这种公众利益、民众的公共权力，以及在重大的事务当中多数决定这样一种原则，就是互相冲突的。所以他在这本书当中讲，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民主和资本主义大约是彼此融洽了大约20年，然后从1970年之后就一直是处于一种紧张和冲突的状态。这本书的这些观点，其实我没有看到原书，也是看到别人转述的，所以对于他如何来进行论证的，这当中的逻辑应当说还不是完全的清楚。但是从这里我们大体能够看得出一个东西，就是资本、市场和民主的关系，并不是人们原来想象的那样一种关系，或者说现在学者们在开始发现它的这种关系的另一面。我觉得这对于我们认识当今社会当中的很多的问题，认识当今社会当中的某些危机，应当说是有启发的。他至少是提供了另外的一个角度，把资本市场和民主看作是不相同的东西，甚至有时候是矛盾的、互相矛盾、互相冲突的。那么这样的一种观点和视角，就打开了我们认识一些重要的现象的这种通道。

　　在2017年的时候，旅居加拿大的吴国光教授出版了一本书，叫《反民主的全球化》。那在这本书当中，他首先他就反驳了这样一种观点，那这种观点可可以说是以福山为代表的。大家都知道福山的“历史终结论”，所以在吴国光教授看来，福山提出历史终结论，实际上就是把苏东剧变、苏联解体看作是一个资本主义和民主的双重的胜利。如果说我们就是把资本主义和民主看作是一体的话，那么这样的一种说法好像就是顺理成章的，人们也不会觉得说这当中存在什么逻辑上的问题。但是如果我们把资本主义和民主看作是两个东西，这两个东西它有时候可能是分离的，甚至是对立的和冲突的，那么这样对事情的判断可能就有点不一样了。所以在这个两者分离的基础上，吴国光教授他想证明的是这一点，就说苏东剧变、苏联解体那确实是标志着资本主义的胜利，或者说是资本与市场的胜利，因为在这之后，世界上真正抵制这种资本和市场的力量几乎就没有了。但是民主的问题不一样。在伴随着资本主义的胜利，或者说资本和市场的胜利的同时，民主却在发生衰退，甚至可以说专制在回巢和上升。不但是如此，甚至吴国光教授他认为在苏东剧变之后出现的全球资本主义的胜利，不但没有促进一个世界性的民主化的过程，甚至是阻碍了专制向民主的转化，那么这是一方面。甚至再进一步的说在这个过程当中，民主国家的继续民主化也被这个全球资本主义的胜利所蚕食。为什么要这么说？它的这个逻辑关系是什么呢？从吴国光教授的论述当中，他大体上好像是这样的一个意思，就是在所谓历史终结之后，全球资本主义胜利之后，经济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主题，界上的各个国家都更加重视经济的发展，经济的表现。这样的情况下，打破了国界、在整个国际社会流动的资本，就和国家这样一个政治力量之间，实现了一种新的结合、新的组合。所以假如说我们回过头看哪，就从苏东剧变、冷战结束，福山讲的历史终结，就从这时候起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是30年的时间，如果回顾这30年时间的历史，假如说我们就拿国家和资本的关系来说，可能经历了一个两者脱钩然后又重新结合、重新组合的过程。前面已经讨论的资本在全球化、市场在全球化，但是政治的权力，包括民主政治，它是本土化的。那么这两个因素在一个全球化的背景下，就形成了一个什么过程呢？就是两者脱钩的一个过程。也就是说那些走出国门的资本，在很大程度上和它原有的那种政治权力的框架在脱钩，但是在与原来的那种本土性的政治权力脱钩之后并不意味着说和政治就没什么关系了，在它新进入的地方、新进入的地区，它和这些地方的政治权利就会发生一个重新结合、重组的过程，我觉得看到这一点对我们认识现在的跨国资本其实是很有帮助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吧，我们不太去管这个现实的层面的这些事情。我们就是单纯的从学术的角度来说，从理论的角度来说，上边提供的这样的一些信息，我觉得是很值得我们思考的，它使得我们可以用另外的一种眼光来看待当今世界的一些新的变化。当然。这当中的一些进展我的了解也比较有限，但是我今天利用这个机会，把我能够看到的、能够想到的一些东西和各位做一个分享。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