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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鹏: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第4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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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29 18:43: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引子  天地会

  1850年10月,鸦片战争已经过去了八年。当年主持虎门销烟的前钦差大臣、广东巡抚林则徐已经66岁高龄。因年老多病,于五个月前正式向朝廷请辞,结束数十年宦海生涯,返回福建老家赋闲。

  在家休息了不到五个月,林则徐便接到朝廷紧急谕旨,再次任命他为钦差大臣,火速前往广西,主持平定那里天地会反清暴动。

  天地会是著名反清组织,在各种民间传说和武侠小说中频繁出现,充满了神秘色彩。它到底诞生于何时?由何人所创?从晚清至今无人说得清楚。

  作为少数民族内侵政权,满清对汉人的结社活动始终高度警惕,绝不允许任何非官方的民间组织存在,连中国古代长期流行的“结拜兄弟”都被视为想要谋反的重罪。据《大清会典》记载:“歃血结拜弟兄者,不分人之多寡,照谋叛未行律,为首者拟绞监候,秋后处决。”受这种恐怖高压政策影响,天地会内部关于保密的规定极为严格,大部分信息传递都用的是暗语,而且口耳相传、不着文字。暗语传递时间久了之后,最初包含的很多意思便被逐渐遗忘。

  相传,最早在康熙初年,也就是明朝灭亡后不久,天地会五大长老在福建南方云霄山脉中结义反清。起因是清军南征过程中,位于河南嵩山的少林僧人曾经参与抵抗,大部分战死,最后只有五人逃到了福建沿海的大山之中。这就是天地会的创会“前五祖”。[1]

  “前五祖”结拜的传说,已无法考证真假。此后一百多年间,天地会没有干过什么有影响力的事,其事迹全无史料可查。

  直到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一个叫万云龙的和尚对天地会进行了组织化改造。他把入会的程序、暗语和会规等用书面形式固定了下来,并在云霄高溪庙附近发展会众,又多次策划反清起义,引起官方注意,至此,天地会才有了书面史料记录。也有人认为,万云龙就是天地会的最早创始人,“前五祖”之事都是他编的。

  高溪庙位于漳江入海口,附近有三条河流交汇入海,天地会暗语中有“三河合水万年流”一语;万云龙乳名中有个洪字,人称“洪二和尚”,因此天地会又叫三合会、洪门。它的基本组织思路,就是利用古代传统的“结拜兄弟”方式来实现穷苦人的联合,指天为父、指地为母,天下人皆为天地所生养,都可以结为兄弟、互相帮助。

  天地会会规中,最严的是保密条款,这是它生存发展的根本。但其它方面的纪律则非常松散。创始人万云龙死后,就再也没有一个公认的领袖或中央组织。各地之人都可以根据会规结拜兄弟,成立“堂口”。一个堂口就是一个天地会组织,由一个大哥领导。不同的堂口之间彼此平等,有互相帮助的义务,但谁也不能领导谁。

  清朝中后期有三大底层帮会组织:天地会、青帮和白莲教,江湖人称“红(谐音‘洪’)花、绿(意同‘青’)叶、白莲藕”。白莲教主要在北方地区传播,天地会则主要在南方。青帮比较特殊,刚开始是漕运水手的秘密结社组织,沿大运河发展,后来扩展到长江中下游,成员也主要以大运河和长江沿岸的码头工人、水手为主。

  “红、绿、白”三者的组织形式都是底层结盟,主要宗旨是平时互相帮助救济,遇到政府暴政就一起反抗,也都是各地自己形成小团体,互不隶属。青帮以师徒关系组织,基本单元是“码头”或“庵堂”,上下级有辈分差异,规矩最严;白莲教以宗教形式组织,基本单元是“教社”,承认教义就可以加入,最为松散;天地会以兄弟形式组织,基本单元是“堂口”,上下级只分大小,不分辈分,组织严密程度介于青帮和白莲教之间。

  白莲教的情况我们在第三卷“白莲起义”中介绍过。它是历朝历代都有的民间宗教反抗组织,官方也经常把各种搞不清楚来源的反政府宗教混称为白莲教。但天地会和青帮这种非宗教的大型帮派组织,则是清朝所独有。清朝之前的帮派都是地区性的,没有形成全国影响力。

  天地会和青帮的崛起,代表了民间对满洲统治者极端打压人民结社自由的反抗。

  古代中国的社会形态结构是多元化的——君臣、父子、兄弟、师徒等多种关系并行发展。皇帝虽然掌握最高权力,但对社会结构的干预有限,人民以各种形式自由组建社会关系网络。所谓“天地君亲师”,这里边,“天地”代表中国人对中华文明的基本认同,“君、亲、师”三者并行。“君”代表军事行政关系网络,“亲”代表家庭为核心的血缘关系网络,“师”代表以文化和技术传承为核心的非血缘社会关系网络,不仅是儒学老师,还有农业、手工业、武术等各方面的老师。“认亲”(包括结拜兄弟、认义父义子等)和“拜师”是中国人组建社会关系网络的基本方式。很多利益诉求和社会矛盾,可以借助这个“亲”和“师”的网络来解决。“认亲”和“拜师”自由,就是中国古代社会的结社自由。中国人,特别是底层人民,不需要进行大规模的秘密结社,就可以实现互助。而到了清朝,君权独大,野蛮民族建立暴力政权,一个“君”就把“天、地、亲、师”全给吞并了。君主掌握对道统的解释权,文明认同变成了纯粹的暴力屈服;亲缘关系以宗族专制的形式变成君权的延伸,人民被奴役于严密的宗族体制之下;结拜兄弟成了死罪,拜师习武也是重罪,其它各种结社全都禁止。这种情况下,底层互助才走上了大规模秘密结社的道路——人们用师徒和兄弟的旗号,结成秘密组织来互相帮助,并在必要的时候组织反抗。

  ——有很多人以为,清朝的情况就可以代表中国所有古代王朝。比如,吴思在《血酬定律》中,讲了一个“出售英雄”个故事:浙江宁波监生周祥千带领农民要求降低税赋,却因为聚众闹事的罪名被官府杀头。吴思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顺口就说了一句——“在任何时代的专制政府眼里,聚众都是重罪”。

  这句话看似不经意,其实代表着许多许多的人,包括像吴思这种历史专业人士对中国历史的偏见。

  实际情况是,在中国古代的汉民族大一统王朝,“聚众”都不是重罪,甚至根本就不是罪。只有在清朝这个落后少数民族建立的王朝,聚众才是重罪。比如,我们在前面几卷书里一再讲了,朱元璋就非常欢迎人民群众“聚众闹事”,三五十人也好,三五百也好,都可以找官府闹事,不服气还可以一起到南京来找他反应情况,驿站还必须接待。朱元璋死后,这个规定不再执行,但明朝也从未将“聚众”作为一个罪名写进国家法律文件。至于结拜兄弟、拜师学艺之类的事情,则完全不管。

  明末,江南地区发生过无数次读书人领头的聚众闹事,有抗粮抗税的,也有要求罢免不合格地方官员的,这种方式几乎成了解决官民冲突的常规做法。聚众闹事的结果,有的抗议无效,也有的抗议成功——真把地方官搞下台或者少交了钱粮。但不论结果如何,几乎没有闹事者因此而被定罪。后来,这种聚众的自由还被滥用了,地方豪强组织人手以“人民反抗”的名义打杀皇帝派来征税的太监,放火把税监的衙门都给烧了,很大一部分主谋竟然也没事,或者虽然判刑也没有杀掉,象征性的关几年就给放了出来。

  汉朝有禁止三个人以上饮酒的法律,看起来是防止“聚众”,但仔细一看处罚——“罚金四两”,原来就是罚款了事。这条规定的本意并非警惕人民结社造反,而是避免聚众喝酒之后出现治安问题,比如打群架之类的。美国在二十世纪的时候还出台过禁酒令,禁止一切酒类交易和饮酒,我们也不能说它是专制政府为了防止老百姓造反而制定的。这跟清朝结拜兄弟就要判刑甚至杀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总之,古代中国人民,在大一统的皇帝制度下,过的是一种——从古代的标准来看——非常自由自在的生活。汉、唐、明三代的皇权合法性高,无需对人民结社过度警惕。皇帝主要负责征集全国资源保障国防和国家统一,人民在完成国防义务的前提下,其它方面十分自由。结社和言论自由的尺度很大。只是到了清朝,在野蛮民族的屠刀之下,在理学士大夫们的配合下,中国人的言论和结社自由才出现了空前的大倒退。

  中国古代历史上,只有两个朝代公开禁止汉族人民习武和出行时佩戴刀剑,也就是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和满洲建立的清朝。蒙古统治者管理能力欠缺,只能直接管理北京周边的一些地方,剩下的地区基本上把税收、行政、司法都“打包”委托给汉族士绅们去管,很多法令在南方并未认真实施。“文字狱”问题也是一样,汉、唐、明三代都无文字狱,文字出版高度自由;元朝有法令严控书籍出版,但在南方地区基本没有执行,出版自由在南方实际并未受到严重伤害;唯独清朝才有大规模“文字狱”以禁锢人民思想和摧毁先进文明。

  综合来看,真正把中国人民的言论和结社自由降低到近乎奴隶水准的大一统王朝,在古代历史上也就只有清王朝了。吴思等诸多历史学者把清朝的特例当成中华帝国历朝历代的普遍现象,犯了想当然的错误,也在客观上产生了丑化中华文明的错误影响。

  ——正是由于满清以国家暴力严厉禁止结拜兄弟和拜师习武,才有了大规模秘密结拜兄弟的天地会出现,并发展成为清朝后期人民反抗满清反动统治的重要组织基础。

  [1]关于天地会五祖的身份,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偏居台湾的郑成功政权派遣了五个人进入福建,在南少林的庇护下开展反清复明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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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9 18:44: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太平天国

  一、广西暴乱

  天地会很早就已经从福建传入广西。1811年,也就是鸦片战争前三十年,广西庆州府就收缴到一份天地会的《会簿》,里边就有了“去清复明”、“扶明绝清”之类的字眼。此后三十年,广西多次查获天地会组织,总共抓捕过大约1200名会员。此时的广西天地会还处在潜伏发展期,没有力量发动大规模武装起义。

  鸦片战争为天地会起义创造了条件。

  不管是满洲权贵,还是汉族官僚,都没有从鸦片战争惨败中吸取任何值得一提的教训。两江总督裕谦的幕僚魏源,亲眼目睹清军惨败,战争结束后发愤专研,编了一套《海国图志》,详细介绍西方各国的了世界各国的地理情况、历史政制、风土人情,主张学习西方国家的科学技术,又提出“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改革方略。但编出来以后无人问津,三年才卖出去一本。

  被后世宣传为民族英雄的林则徐,在战争爆发后不久即被贬到伊犁军前效力,一年后经官僚集团保举重新出山,先在新疆负责屯垦,1845年署理甘陕总督,次年实任陕西巡抚,然后迁任云贵总督,在政治上彻底翻了身。但他在这些显赫的位置上,既不提任何借鉴西方的改革建议,也没有再组织或参与任何研究西方的活动。看起来他当年在广州组织翻译西方材料,不过是为了完成自己钦差大臣的使命而为——这个所谓“近代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在战争结束后就把眼睛闭上了。

  担任甘陕总督和陕西巡抚期间,对于官场上的陋规,林则徐也该收就收,毫不手软。1846年,陕西灾荒,中央下令暂停征收甘陕地区的军粮。这一年,陕西督粮道张集馨在个人笔记中记录——“督抚将军陋规如常支送”。这里的“督”指的甘陕总督,“抚”指的陕西巡抚(此时由林则徐担任),“将军”指的西安将军,正是粮道的三大顶头上司。根据吴思整理计算,作为陕西巡抚的林则徐,在灾荒之年就收了粮道送的陋规(也就是红包)5200两银子,再加上寿礼、水礼、门包等等杂项,相当于仅从粮道就获得了两三百万元的“灰色收入”。[1]

  第一次看到张集馨的这个记录,我很难相信这是写下“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林则徐干的事儿。不过林则徐收这些钱也不全是落进自己腰包,他也要到处送礼进贡。不然在大清的官场网络中,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让他复出担任总督巡抚?这个钱并不是林则徐个人要收,而是他在陕西巡抚这个位置上就必须履行从这个位置上收钱的责任,再通过各种渠道去供养身后的官僚利益集团。

  张集馨在被朝廷内定为陕西督粮道之后,道光皇帝专门找他谈话,说:大家都说你操守好,你到了粮道任上,一定要保持清正廉洁,尽好人臣的责任。张集馨说,谨遵圣训。然后下来就贷款一万七千两银子,在京城到处送礼,确保这个任命能够落实。从军机大臣到尚书侍郎都送了个遍,名义叫做“别敬”——也就是要到外地做官了,跟各位大人“告别”的礼节。到了粮道任上,也一直按照规矩克扣军粮,准时给各个方面的领导送钱,还在个人日记上详细记录了下来。

  林则徐和陕西督粮道张集馨,都是当时官场上公认的“操守好”的官员,是有理想有才能的人物。但当这两个人成了上下级,又遇到灾荒,却一个收钱、一个送礼,毫不含糊,可见当时清朝官场的腐败确实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

  连林则徐都如此,整个大清官场也就更是如此。鸦片战争一打完,大家就把战争惨败这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当做一件不祥之事,绝口不提。各种政府行为跟战争以前并没有什么变化。至于赔款和战争开支带来的财政窟窿,依旧是层层下达,中央摊派给地方,地方摊派给士绅,士绅转移给老百姓,层层加码。要不然,就是通过公开出售官位来填补,放任买到官位的人去把捐出去的钱再贪回来。最后,赔给英国人的两千多万银元和清政府几千万两白银的军费,又变成了一笔新增的税赋加到底层人民头上,实际数额还翻了好多倍。

  虽然英国和清政府都没有公开说鸦片合法化,但被吓破了胆的清政府自然不敢再干涉鸦片走私。鸦片贸易量快速增加,白银大量外流,带动了国内银价持续上涨。在鸦片战争之前,一两银子的价值在1000文铜钱上下波动,战争之后五年,已经上涨到了2200文的水平,翻了一倍。清政府收税早就以白银为主,农民要交同样的白银就需要出卖更多的粮食。

  在统治集团剥夺和外部殖民者鸦片走私的双重压迫之下,中国人民的生活变得更加痛苦,各个地方的反抗风起云涌,遍地都是暴乱。其中闹得最严重的,就是广西。

  广西成为这一轮大暴动的主要发源地,有两个特殊因素。一是鸦片战争的时候,清政府从广西临时征集了一批民兵去沿海辅助清军参战,叫做“乡勇”。这部分人仗一打完就解散回家了,他们受过军事训练,见过世面,尤其是看到清军在面对英国人炮火时候是如何的不堪一击,造反的本事和胆子都比普通老百姓要大一些,回到广西以后,就成了革命的火种。第二个因素,是以前出口西洋的物资从川渝等中西部地区转运到广州需要经过广西,提供了大量的纤夫、搬运工等就业岗位,商贸业也跟着发达起来。鸦片战争结束以后,新增五口通商,长江上游的物资就沿江而下,直接从上海宁波出口,更加方便快捷。这样,广西商业萧条,大量青壮年失业。广西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比其它省份下降的尤其厉害。失业游民,也比其他省份更多。

  鸦片战争后广西社会民生情况的变化,跟天地会几十年的秘密发展结合,如同干柴烈火,把革命的形势狠狠的烧了起来。

  天地会分散化的组织特征决定了它每次起义的规模都闹不大。不同的堂口互相联络,一起造反,可以号称上万人,声势不错,但彼此之间互不能指挥,战略是谈不上,战术配合也基本不存在,一旦局部战事不利,就各自逃走,很容易被有组织的清军各个消灭。

  但清军这边问题也很严重。广西省内的清军绿营总共就三万七千人,很大部分是吃空饷的,还有很多分散在各个州县的汛口、乡镇,用来维持日常治安,素质极差且没法调动。省里能机动的兵力只有六千到八千人左右,几年打下来,死伤数千,军费开支也撑不住。天地会起义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越镇压越多。到了1950年的时候,已经形成了几支比较大的队伍,连省城桂林的安全都受到威胁。这个时候,省里才向朝廷告急。

  省里之所以长期瞒报,是不想承担镇压不力的责任。一旦上报,巡抚的官位就很可能保不住。

  果然,朝廷收到奏报之后,一边组织力量支援广西,一边就开始换帅。广东、湖北等邻近省份的援军共计一万多人开进广西。同时,广西巡抚和提督撤职。巡抚换上了官声卓著的林则徐,提督则换成了悍将向荣。

  向荣是四川人,成年后到西北地区当兵,在镇压张格尔叛乱的过程中立下战功,后升任河北正定总兵、四川提督、湖南提督等职务,在这些位置上多次成功镇压各种人民起义,是平叛专家、朝廷上下公认的“办贼”能手。这次派去广西,也被寄予厚望。

  林则徐年老多病,走到广州附近就半路病死了。这应该算他运气好,避免了在清朝灭亡后背上“镇压革命”的罪状,可以安享虎门销烟和鸦片战争给他带来的民族英雄称号。而且,这次受遣平叛的官员,后来无一人有好下场,不是撤职查办就是死于征途。林则徐即便活着到了广西,也不大可能有更好的结局。向荣和林则徐都不知道,在广西等待他们的并不是乌合之众般的天地会叛军,而是一支战斗力强悍得多的军队——太平军。

  [1]吴思,《林则徐也收“陋规”》。

  作者简介:李晓鹏博士,主要著作有《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这个国家会好吗——中国崛起的经济学分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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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31 19:24:15 | 显示全部楼层
1-2上帝之子:洪秀全创立拜上帝教

  太平军的精神领袖是洪秀全,他在1843年前后创立了拜上帝教,宣布自己是上帝的次子、耶稣的二弟。但他只是一个宗教创始人,对行军打仗的事情不太关心。真正的军事统帅是杨秀清,他出生在广西桂平市紫荆山平隘新村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以耕山烧炭为业。他在1846年加入拜上帝会,并于1851年在广西主持发动了著名的“金田起义”。

  因为洪秀全自称上帝之子,很多人便以为拜上帝教是基督教是一个中国分支,这不对。拜上帝教是跟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并行的独立一神教。拜上帝教和基督教的关系就好比是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关系——基督教从犹太教发展而来,但不是犹太教的分支教派。基督教传说中的创始人耶稣自称是上帝的儿子,犹太教教义绝不可能承认这一点。同样,拜上帝教的创始人自称是上帝的次子、耶稣的弟弟,基督教也绝不可能承认。

  犹太教、基督教、拜上帝教都认上帝为唯一主神,但上帝分别派了三个人来干三件不同的事:一是委托摩西管理和拯救犹太民族;二是委托耶稣来净化人类的灵魂;三是委托洪秀全来拯救中国人民。

  天主教、东正教、新教等都是在第二条的基础上对圣经做出解释,因此是基督教的分支。拜上帝教认为上帝越过耶稣,直接委托洪秀全来拯救中国,因而是独立宗教而非基督教分支教派。

  犹太教、基督教、拜上帝教三者关系如下表所示:
核心经典
核心教义
犹太教
《圣经(旧约)》
上帝是犹太民族的庇护神
基督教
《圣经(旧约)》、《圣经(新约)》
上帝派耶稣来世间传道
拜上帝教
《圣经(旧约)》、《圣经(新约)》、洪秀全、冯云山《原道》三篇
上帝派洪秀全
  洪秀全,本命洪火秀,广东人,出生在省城广州北边三十来公里的花县农村。他从小就很聪明,看起来很有读书的天赋。父亲是普通农民,之前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家里农活儿是不缺劳动力了,就想供老三读书。洪氏家族也对这个孩子很重视,想让族里出个科举官员提升家族地位,给予不少资助。作为全族的希望,洪秀全一直自视甚高。但连着去广州考了三次最低级的童生试,到了25岁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这让他很受打击。

  1837年,鸦片战争之前三年,第三次考试失败以后,他回家生了一场大病,昏睡数天,几乎死去。醒来以后,便声称自己梦中有白胡子老神仙接他上了天堂,嘱咐他灭妖除魔、拯救世人。那个老神仙被众人称为“天父皇上帝”,是他真正的父亲,旁边有个中年男子是他哥哥。其中有个奇特的情节,就是他的神仙父亲把孔子拉出来狠狠教训了一顿,训斥孔子的思想荒谬狂悖,孔子被吓得跪在地上认错。

  洪秀全昏睡的时间只有几天,但自称在天堂度过了四十多天。他天上有妻子,还有许多美女小妹陪伴,一起读书鼓乐,过得非常开心,不愿再回到凡间。但天父皇上帝一再催促,说:你要是不下凡,凡间的人如何能醒悟真理、得升天堂?又叮嘱他下凡以后要改名字,不要叫洪火秀了,因为其中的“火”字与天父皇上帝的名字冲突,犯了名讳,应改称洪秀全。全,也就是“人王”的意思,还给他封了一个头衔“天王大道君王全”。

  醒过来后,洪秀全就开始胡言乱语,对自己的父亲说你不是我父亲,我父亲在天上等等。他的父亲被吓坏了,把他关在屋里,平时由两个哥哥送饭。根据哥哥们后来的回忆,他这段时间说了很多“天话”,像什么“堂堂天母朕亲妈,天子定然认得她”、“朕睡紧都得坐江山,左脚踏银、右脚踏金”、“洪家天子杨家将,尔知么?”等等。

  洪老三得病发疯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那些疯话也在村民们中间传为笑谈。

  发疯的状态没有持续很久,洪秀全逐渐恢复正常,又开始捡起孔子的书来读,积极备考,并继续到广州参加科举考试,但跟前几次一样,一无所获。为了谋生,他还当起了私塾老师,以给村里小孩教授儒学知识为业,似乎全然记不得他的“天父皇上帝”逼着孔子下跪认错之事了。

  这种平静的生活过了六年。一直到1843年,鸦片战争之后一年。有个表亲叫李敬芳的,到私塾拜访,从洪秀全的藏书中翻出来一本叫《劝世良言》的书,借走阅读。看完后十分惊奇,还书之时,对洪秀全说:此书内容极为奇特,跟中国经书大不一样。

  洪秀全早已忘记自己还有过这么一本书,听李敬芳一说,才仔细翻阅起来。一看之下,极为震惊——书中内容竟跟自己六年前做的那个梦高度契合。书里边的神仙名叫“神爷火华”,又被称为“神天上帝”,岂不是正好印证梦中名字含有“火”字的“天父皇上帝”?而上帝之子耶稣,不就是梦中的那个哥哥?

  ——《劝世良言》是一个中国传教士写的介绍基督教的传教书,里边把上帝耶和华写为了“神爷火华”。1836年洪秀全去广州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得到了这本书。他肯定是当时就看过,潜意识里边已经受了影响,所以1837年昏迷之中才会做那样的梦。但他自己忘掉了读过此书,以为做梦在前、读书在后。

  读完《劝世良言》,洪秀全激动万分,确信梦中所见都是真事,原来自己真是上帝之子,下凡来拯救众生的。

  洪秀全立即找到李敬芳,把这个事情跟他讲了。李敬芳刚读过《劝世良言》,又知道当年洪秀全昏迷后说胡话之事,两相印证,不能不信,当即下拜认洪秀全为教主,成了拜上帝教的第一名信徒。

  此后,洪秀全大力在他的亲戚朋友中间传教。他的父亲和哥哥是洪秀全“神迹”的目击证人,见竟然还有外国经书可以印证,也就跟着信了。其族第洪仁轩、同村秀才冯云山,也入了教。

  总的来说,前期的传教效果不佳,只有极少数村民入了教,大部分人并不以为然。洪仁轩入教以后,砸掉了孔子牌位,被父亲和哥哥痛打了一顿、撕掉衣服、赶出家门。后来又抓回来严加管教,不准再与洪秀全来往。

  最严重的事情发生在年底。作为洪氏家族中为数不多会读书写字的人,洪秀全一直都要帮父老乡亲写春联、祭祖诗文等。但“创教”后的洪秀全认为这些都是歌颂偶像、违反教义,拒绝再写,把全家族都给得罪了。在宗族社会,这几乎就是自绝生路。

  无奈之下,洪秀全只得带着冯云山等少数几个信徒,离开老家,外出传教。洪仁轩也想同去,但父兄看的很严,未能找到机会脱身。几人在广州附近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冯云山认为,这是汉族人受儒家思想影响太深所致,不如去广西瑶民聚集地试一试。洪秀全想起广西贵县赐谷村有个远房表兄,姓王,决定前往。另外几个信徒拒绝远赴广西,只有洪冯两人上了路。

  经过大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二人来到广西表兄家中住下,四处传教,未见成效,还惹出来一桩祸事。原来当地有个小庙,叫做“六乌庙”,供着男女两个神仙。传说这两人是通过唱山歌相爱,在山中同居,死后双双成仙。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和拜上帝教等一神教的共同特点,就是反对偶像崇拜。洪秀全认为这个庙不仅是偶像崇拜,而且将未婚男女供奉在一起,是“淫邪”,犯了上帝的大忌,就去把庙里的男女神像给砸了,还写了一首诗大骂二人“淫奔苟合”、“天所必诛”。

  唱山歌谈恋爱是本地流传千年的风俗,洪秀全这种激进的做法激怒了本地乡民。他们联合起来向其表兄施加压力,要把洪冯二人赶走,不准他们在此传教。

  受此打击,洪秀全心灰意冷,要回老家,而冯云山却执意要留下来继续传教。二人因此发生争吵,最后分道扬镳,洪秀全独自回了广东。

  回到老家后,洪秀全又把私塾老师的职业捡了起来。但他之前有传教和侮辱孔子的名声,村民们不大敢将孩子交给他教育。坚持了两年,实在生活不下去了。1847年,去广州拜访一个叫罗孝全的传教士,想受洗加入基督教,并在那里找一份教会的工作。罗孝全让洪秀全在教会呆了几个月,观察之后,认为他动机和信仰都不纯,拒绝给他洗礼。

  洪秀全被迫离开教会,生活全无着落,几乎陷入绝境。迷茫之中,决定再去广西找冯云山。他完全没有冯云山的任何消息,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但舍此以外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他身上揣着朋友给的100文钱就出发了。为了省钱,连船也不敢坐,只能步行,又遇到强盗把钱和行李给抢走了,眼看就只能饿死在半路。幸好遇到几个好心人,见他可怜,送了几百文钱,让他可以勉强用来吃饭,支撑着到了浔州赐谷村表兄家。

  此时,冯云山已经离开赐谷村很久,但洪秀全在这里得到了非常确切的消息——冯云山就在附近百余里外的紫荆山传教,而且取得了极大的成功,现有教徒两千余人。

  洪秀全闻讯,旅途疲惫一扫而光,精神大振,立即派人跟冯云山联系。休息数日后,在当地信徒的陪同下前往紫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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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李晓鹏博士,主要著作有《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这个国家会好吗——中国崛起的经济学分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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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6-1 20:43:19 | 显示全部楼层
1-3紫荆传教

  洪秀全到紫荆山住下,度过了十分愉快的半年。这半年里,“拜上帝教”的事业搞得颇为红火。冯云山在当地扎根,放下读书人的架子,与当地人打成一片。山区居民大部分都是文盲,秀才属于极为罕见的高级知识分子,愿意免费给大家做文字服务,还教他们读书识字,乡民非常感激,也就愿意听他传教。在两年里,冯云山熟悉了乡土民情,掌握了本土化传教的技巧,又发挥组织才能,建全教会组织,并将其正式命名为“拜上帝会”。

  洪秀全在广东的两年也没有完全忘记传教的使命,写作了《原道觉世训》、《原道救世歌》详细论述拜上帝教义,到紫荆山后又与冯云山一起撰写了《原道醒世训》,形成了拜上帝教的创教经典“《原道》三篇”。此后,二人又写了《天条书》,模仿《圣经》中的“摩西十诫”制定了“十款天条”,用来统一教会纪律。这对传教活动又是一个大的促进。

  经过半年的扩张,洪秀全和冯云山决定趁着形势大好,再搞点“宣传活动”。当地最时兴拜“甘王庙”,其中又以象州大樟乡的甘王庙香火最盛,号称“祖庙”。洪秀全便带着拜上帝教诸多骨干,奔赴大樟乡,来到甘王庙前,指着甘王像大骂一顿,说它是妖怪,数落其种种罪行,然后以上帝的名义抡起大锤把甘王像砸了个稀巴烂,扬长而去。

  此事立刻在方圆十里八乡引起轰动,拜上帝教也跟着名声大噪,慕名入教的人迅速增加。但它也让拜上帝教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很快,官府就根据当地士绅的举报,将冯云山等几个重要成员关进了监狱。

  洪秀全砸甘王庙这个事情,是太平天国运动发展史上非常重要和关键的事件,有必要认真分析一下。为什么他们在赐谷村砸六乌庙,被村民赶走,在象州砸甘王庙,却声势大振呢?

  这是因为,六乌庙是“民俗庙”,砸六乌庙是纯粹的宗教行为,跟政治经济没有关系,就是一神教的反偶像斗争。此外,拜上帝教以反“淫邪”为一大宗旨,不能容忍男女自由恋爱婚配的民间习俗。把六乌庙的男女神像砸了,是与风土人情对着干,得罪了赐谷村上上下下全体村民。大家都对这种做法没有好感,让洪秀全无法在村里立足。

  而砸甘王庙,除了反偶像崇拜的宗教意味以外,又多了一层政治斗争乃至阶级斗争的含义。跟六乌庙是“民俗庙”不同,甘王庙是“正统庙”。甘王是清王朝官方认可并以圣旨形式加封的神灵,甘王崇拜因而也就具有了配合政府在思想上对老百姓进行洗脑、稳定统治秩序的作用。

  这类官方认证的庙宇和神灵,是政府和宗族合作的交汇点。有学者考证发现,这类庙宇里边甚至就是宗族保甲的执法和办公地点。冯云山被捕以后,就是先被押送到庙里给保正(保甲执法者)处理,再转送到官府的。本地宗族每年都会在庙里举行祭祀活动,能够进入祭祀名单,就代表此人是官方和宗族共同认证的“合法居民”,而不守规矩被“逐出家门”的子弟则不能列入名单。对宗族成员的处罚和奖赏,很多也会在庙宇祭祀活动中进行。

  当时,紫荆山区还有很多外来“山民”,他们不属于本地宗族,也没有合法的土地可以耕作,很多人以在山中砍柴、烧炭、挖矿、制作染料为生,不属于政府“编户齐民”的范围。这些人无权参与本地宗族祭祀活动。

  在山民们眼里,“甘王”就是一个坏蛋,代表了本地宗族对弱势群体的歧视和打击。而在宗族内部,那些处在被压迫被剥削地位的穷苦人民,那些因为反抗宗族统治而被惩罚的人,也把甘王看成是官府和宗族势力对他们进行镇压的一个象征。

  尽管有这些不满,他们还是被宗教迷信思想蒙骗,觉得甘王是神,惹不起。反抗政府和宗族,就会遭到甘王神力的伤害。政府和宗族通过甘王祭祀,获得了意识形态上的权威地位。在洪秀全的时代,在广西紫荆山,甘王就是一座代表反动统治阶级镇压穷苦人的精神偶像。

  ——这里要说明一下,洪秀全给甘王列举了很多罪行,其中有一条,说甘王为了功名杀掉自己亲生母亲,是一个“凶神”。这个罪行在官方记录的甘王事迹里边是没有的。官方记录的甘王,是一个忠君爱国、孝敬父母、礼待乡人的道德典范。但这个罪名也不是洪秀全现编的,而是来自于山民们中间流传的甘王传说。也就是说,它反应的是被镇压的底层人民对甘王的看法和态度。也许有人会问:那真实的历史上的甘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到底有没有杀母呢?实际上,我们连历史上有没有甘王这个人都不知道,别说他有没有杀母了。甘王故事来自民间传说,然后官方又根据民间传说修改记录,几百年上千年改下来,一切早已面目全非。显然,历史上的甘王本人到底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在现实中扮演着什么样的作用,这才决定了洪秀全砸甘王庙的行为性质。

  洪秀全公开砸了甘王神像,回头大家一看,这家伙既没有被雷劈死也没有暴病身亡,还在继续生龙活虎的传教。那些原本有畏惧心理的山民和底层农民们这下不怕了:原来洪秀全比甘王还厉害,上帝比官府宣传的神仙还厉害,就大胆的加入了拜上帝教。

  所以,砸甘王庙,跟砸六乌庙不同,标志着拜上帝教从纯粹的宗教开始逐步转变成为一种支撑政治斗争和阶级斗争的意识形态。

  卷入政治斗争,既获得好处,也就必然带来危险。在得到广大底层人民热烈拥护的同时,也就得罪了从甘王迷信中获利的政府和宗族士绅,冯云山被捕,便是后者的体现。

  组织捉拿冯云山的叫王作新,他是紫荆山一带有名的大地主,也是官方任命的团练负责人。在甘王庙被砸后不久,王作新家族主祭的雷神庙也被砸了。这严重动摇了王作新在本地的权威。他怒不可遏,三番五次向官府举报拜上帝教要造反。在王作新的推动下,团练和官府在桂平县境内大肆搜捕洪秀全和冯云山。

  危急时刻,冯云山让洪秀全前往邻近的贵县分部躲避,住到了分部领袖石达开家中,而自己则留下来继续主持工作。最后,冯云山被捕,洪秀全逃过一劫。

  洪秀全得知冯云山被捕后,返回广东,向广州基督教会求援。希望教会能以营救传教士的模式来给清政府施加压力,迫使他们释放冯云山。但罗孝全当年已然拒绝洪秀全入教,现在当然也不认可冯云山是基督教传教士,洪秀全此行全无收获。

  营救无效后,洪秀全没有再返回紫荆山,而是回到花县老家。然后,洪秀全就好像把紫荆山和冯云山的事儿忘了一样,在家安心住了很久,期间还跟老婆赖氏生了儿子,也就是后来的“小天王”洪天福贵。

  ——洪秀全连续两次遇到困难或危险就丢下忠心耿耿的追随者返回老家长住,说明其作为一个革命领袖的勇气、魄力和责任心存在重大缺陷。这成为后来太平天国运动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洪秀全一去不返,冯云山又在监狱里关着,紫荆山地区的教众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大家信心动摇,很多人退教。长此以往,拜上帝教可能会就像冰山一样慢慢融化消失。

  在这个危机时刻,一个人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他就是杨秀清,一个在山中以砍柴和烧炭为生的“山民”。太平天国官方材料就记录说,“贫者莫如东王(杨秀清)、至苦者亦莫如东王”,生长于深山之中,五岁父亲去世,七岁母亲去世,是个十足的孤儿,由叔父抚养长大。作为著名的革命领袖,其出身之贫苦,与朱元璋十分类似。

  冯云山紫荆山传教的时候,给一户姓曾的大户人家当家庭教师。杨秀清时常卖炭给曾家,受冯云山影响,便入了教。杨秀清这个人其貌不扬、身材矮小,又出生穷苦,但为人豪爽、喜欢助人为乐,在烧炭为生的山民们中间一直很有人缘。他入了教,很快就介绍着把一大帮山民给拉了进来,这些人后来成为拜上帝教的骨干力量,杨秀清本人也因此成为教内举足轻重的人物。眼见人心动摇,他就假装“天父附体”,以天父皇上帝的名义安抚教众。这种做法源自中国古代长期流传的“降僮术”,具体做法是众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杨秀清突然昏迷倒地、口吐白沫,被人扶起来之后,就开始以上帝的名义讲话。

  为了让大家相信他的表演,杨秀清花了不少心思。他人缘好,消息网络灵通,私下里能打听到很多人的隐私。如果有人做了不利于教会团结的事,“天父附体”的时候,杨秀清就突然当着众人的面揭发出来。那些人一般会被震慑住,感到无地自容,叹服于天父的全知全能,当场认错。旁观者就更加惊愕:杨秀清“在家烧炭为业,并不知机,自拜上帝后,件件可悉,不知天意如何化作此人?[1]”

  然后,杨秀清又教导其妹妹(一说为义妹)杨云娇的丈夫、至交好友、同为烧炭山民的萧朝贵,也用类似的方法宣布“天兄附体”,二人一唱一和,所讲内容互相印证,更由不得大家不信。

  用这种方式,杨秀清和萧朝贵成功填补了洪冯二人离开后的权威真空,稳住了局面。他们积极组织营救冯云山,和山民们商议决定,每卖出一百斤炭就抽出一部分的炭钱积贮起来,叫做“科炭”,集腋成裘,筹得了一笔大款,向浔州府和桂平县的贪官污吏们进行贿赂。当时天地会起义已经在广西闹得很凶,地方官一方面不敢轻易放掉这种宗教组织头领;另一方面又以为冯云山传播的是洋人的“基督教”,有洋人保护,不能随便杀掉。两相权衡,桂平知县——在收够了贿赂以后——想了一个“踢皮球”的招数:把冯云山押解回广东花县原籍,由当地官府负责监管。

  结果令人意想不到:冯云山一路走一路向负责押解他的两个差役传教,最后硬是把这两个人说服信了教,跟着他回了紫荆山。

  冯云山回到紫荆山,得知杨秀清“天父附体”后,大惊失色,不敢自作主张,决定返回广东去找洪秀全商议。

  [1]《李秀成亲供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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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李晓鹏博士,主要著作有《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这个国家会好吗——中国崛起的经济学分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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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6-3 22:06:52 | 显示全部楼层
1-4 金田起义

  洪秀全在花县老家得到消息说冯云山已被释放,这才觉得安全有了保障,返回紫荆山去找冯云山。正好冯云山从紫荆山去广东找洪秀全,二人在路上错过了。

  回到紫荆山后,洪秀全才知道杨秀清“天父附体”的事情。这对洪秀全而言是相当震撼的,因为拜上帝教教义从根本上反对各种“邪神、妖法”,不管是《劝世良言》还是洪秀全的《原道觉世训》,都长篇大论的批判了各种中国民间的鬼神信仰,“神仙附体”的做法与一神教宗旨水火不容。

  但此时杨秀清和萧朝贵已成了山民领袖,如果否定二人的言行,可能造成教内思想混乱。而且,洪秀全也搞清楚了,冯云山其实是私自脱逃,并没有当真被宣告无罪释放。洪秀全作为教主,被捕的风险仍然很高。他和冯云山都已不能再公开活动,必须要依靠杨秀清和萧朝贵这样的本地人来负责具体事务。经过反复权衡,洪秀全不得不认可了杨秀清、萧朝贵“天父天兄附体”的神迹,还进一步宣称,冯云山是上帝第三子、杨秀清是上帝第四子,杨云娇是上帝的女儿,萧朝贵是上帝的女婿,建立“上帝小家庭”理论来强化杨秀清和萧朝贵的权威。等到冯云山从广东回来,也无话可说。

  此后,洪秀全和冯云山长期秘密躲藏,所有指令都需要由杨秀清和萧朝贵传达。杨秀清成了公开合法的教内事务负责人。在杨秀清领导下,拜上帝教又开始迅猛发展。到1850年初,已经发展到了两万多人。除紫荆山地区外,在广西其它州县甚至广东、湖南都建立了若干基地,并确定了各个基地的负责人,组织体系严密,严格听从冯、洪、杨、萧的统一领导和指挥。

  基地多、人多,事情也就多了起来。各个基地不断与当地团练武装发生纠纷。地方团练的背后是本地宗族势力,包括士绅阶层,以及条件比较好的本地农民,是政府认可的合法民间武装,协助政府对抗天地会等反政府组织,也被本地士绅们用来对付“山民”等外来移民。拜上帝教代表了“山民”等外来移民,以及被本地宗族势力打压的其它边缘群体利益。在拜上帝教兴起之前,士绅们欺压这些边缘势力毫无困难,有了拜上帝教,底层民众就可以组织起来与保甲和团练对抗了。当年,洪秀全和冯云山在赐谷村传教效果不佳,而在紫荆山大获成功,除了他们传教方式的改变以外,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赐谷村多是本土有田有地的居民,被宗族、保甲和团练组织的很好,而紫荆山一带多山民,他们是被正统体制排除在外的社会最底层,没有被宗族吸纳和控制,因而更容易入教。

  此外,广西还有一种“游民”,他们既不是本地农民,也不是在山中艰难谋生的山民,而是没有正式职业、四处游荡之人。这些人也很穷苦,但总体不如山民老实本分,其中混杂了不少偷鸡摸狗、打家劫舍之徒。

  无业游民是天地会的主要会众来源。天地会除了强调保密以外,其它方面纪律松散,鱼龙混杂,有真正造反起义的,也有趁火打劫的,既对抗官府,也劫掠平民,半匪半民,无组织无信念。《金田起义调查报告》记录了一条民间口碑,对比了天地会(三合会)和拜上帝教的纪律差异,说的是:“拜三点的人,到处打家劫舍;拜上帝会的人,不抢劫、不打人、买卖公平”。

  当时,天地会才是团练和政府的主要打击对象,拜上帝教则一直比较老实。乡绅团练们利用政府力量把很多拜上帝教众逮捕入狱,折磨致死,其中还包括洪秀全的表侄王维正。教众们义愤填膺,纷纷要求报仇雪恨。这种事儿摊到天地会头上,堂口大哥就带着几个兄弟直接找团练的人拼命了。拜上帝教则不同,他们有中央统一指挥,中央不让动手,下边基地就不会盲动。杨秀清和萧朝贵一直坚持利用“科炭”制度来解决问题,也就是大家筹钱行贿来解救被捕的兄弟,而不是暴力解决。当时还有各地村庄和宗族之间的械斗,拜上帝教也并不直接介入。除了偶尔砸个庙宇社坛以外,从各方面看拜上帝教都是个非常热爱和平的宗教。这样,政府一直没把它当成打击重点,广西给朝廷的汇报,始终都只讲天地会起义,而没有提到拜上帝教。

  但拜上帝教的隐忍并不代表他们好欺负。实际情况正好相反,教众的组织能力和战斗力比天地会众强得多,地方团练那点实力在一神教组织体系面前就是渣渣。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一边低调发展,一边让天地会先跟团练和政府军拼个你死我活,为此不惜忍气吞声,这是很高明的策略。

  拜上帝教大约是在1849年下半年正式决定武装暴动的。此时其发展规模已经“藏不住”了,人数太多,再低调也会很快引起省政府甚至中央关注。这一年,洪秀全发布了一个“末日预言”:“在道光十三年(1850),我将遣大灾降世,凡信仰坚定不移者将得救,其不信者将有瘟疫。过了八月之后,有田不能耕,有屋不能住。”

  所谓“大灾降世”,也就是要为发动大暴乱做舆论准备,到时候大革命爆发,自然“有田不能耕,有屋不能住”。

  1850年这年6月,洪秀全将家人秘密从花县接到了广西基地,这是暴动实施前最后的准备了。7至8月,各分部基地陆续接到组织人员集结的指令。同时,萧朝贵负责在金田村组建总部武装。

  8月底,洪秀全、杨秀清、冯云山、萧朝贵、韦昌辉、胡一晃六人在金田村开会,正式决定起义,并下达“团营令”,命各分部基地在两个月内到平山县金田村“团营”,共同举事。

  起义的地点之所以被选在金田村,一个原因是韦昌辉的家在这里。韦昌辉一家是外来移民,来广西的时间久,经过几代人的努力逐渐积累了不少财富,在金田建了几个大院子。但始终进不了本地宗族的圈子。眼见韦家发达,村内其它富户联络官府准备收拾他们,隔三差五不断的来以各种理由敲诈勒索,韦昌辉的父亲前段时间刚被莫名其妙的关进监狱,交了300两银子才给放出来。

  受这些事情刺激,韦昌辉和他的父亲都加入了拜上帝教,决定用全部家产支持暴动。胡以晃的情况与韦昌辉类似,也算家产比较殷实的外来户,愿意变卖家产参加革命。这样,最开始的“六巨头”中,洪秀全和冯云山是宗教领袖,代表意识形态;杨秀清和萧朝贵是山民领袖和行政负责人,代表阶级基础和组织实力;韦昌辉和胡以晃主要负责出钱,也是杨、萧的主要助手。

  各地收到团营令后,立刻下令教众变卖家产,带上家人奔赴金田。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分部的行动大多遭到小股清军的狙击,延迟了团营的时间。但教众纪律严明,行动迅速,除了远在广东的凌十八部被清军击溃未能到达,广西各个基地的部队绝大多数都在两个月的时间内赶到了金田。个别迟到的也都只迟到了几天或者十几天。大约在十一月中旬,拜上帝教在金田完成团营,太平军诞生。

  太平军成立后,没有立刻主动出击挑战团练或清军,而是在金田一带搞军事建制和训练。杨秀清和萧朝贵把有战斗力的青壮年分为五军,每个军2500人,设一个军长、副军长,下面统帅五个“先锋”,每个先锋管理500人;先锋下面又设五个百人长,各管100人。全军将士总共12500人。其它的还有一万多人则是其家属老弱。

  在后勤方面,太平军在原来“科炭”制度的基础上建立了“圣库”制度:财产粮食公有,统一分配,战斗中的一起缴获都必须上交圣库,不准积累私财。太平军绝大多数都是贫苦农民,平时吃饱饭都很困难,有了圣库统一分配,吃穿暂时不用愁,可以专心军事训练。由于所有财物必须上交,也就消除了部队私自出去劫掠的利益动机,保证了军队纪律。

  在之前《十款天条》的基础上,领导集体又制定了五大行军纪律:

  第一条,遵守条命。也就是绝对服从来自洪、冯、杨、萧这个核心领导层的指示;

  第二条,男女分开居住,分男行女行。这是有关太平军的纪律中,后世争议最大的一条,它体现了洪秀全禁止“淫邪”的宗教理念,但同时又是军事建设所必须——团营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带了家属,行军打仗如果各家回各家睡觉住宿,那就不能叫正规军了,战斗力必然会受到严重削弱。总体而言,它是一条宗教思想和战争需要混合的纪律,在后边的故事中我们还会不断提到它。

  第三条是秋毫莫犯。也就是不准抢掠盗窃;

  第四条是各尊头目约束。也就是要服从上级;

  第五条是同心合力,不得临阵退缩。这是打仗的基本要求。

  就整个起义筹备过程来看,拜上帝教的组织能力惊人。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岁月,那种简陋落后的通讯交通条件下,分布如此遥远的两三万人抛弃家产,说走就走、说到就到,然后服从一个旗号、一个中央。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壮举,决定了他们将会比任何一个天地会组织都走得更远、成效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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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李晓鹏博士,主要著作有《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这个国家会好吗——中国崛起的经济学分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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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6-13 02: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1-5  天兄下凡

  在金田起义决策期间,发生了看起来不大起眼的几件小事,包含很重要的信息,关乎太平军最后的命运和中国历史走向,需要细讲一下。

  首先是,洪秀全似乎在忙着娶小老婆,而且对这些大小老婆态度很不好,以至于生出家庭矛盾需要“天兄”亲自出面来调解。

  萧朝贵当时除了负责金田总部的军事建设,还有一个重要使命,就是负责洪秀全的安全保卫工作。对待一般教众,杨秀清和萧朝贵的权威足够,不需要“天父天兄下凡”来说话,但涉及到洪秀全的个人事务,有时候就需要“天兄”来说话,不然就有以下犯上的嫌疑。这样,在今天留下来的《天兄圣旨》等太平天国自己公开出版的官方文献中,就能看到很多有关洪秀全个人事务的记录。其中有一条,“天兄”对洪秀全这样说:

  “洪秀全胞弟,尔回去家中,时或尔妻有些不晓得,尔慢慢教导,不好打生打死也。”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萧朝贵以天兄名义劝洪秀全:你老婆有做的不对的,可以批评教育,但不要动不动就往死里打。

  萧朝贵说出这句话来,说明洪秀全对老婆们的态度是很粗鲁的,有过“打生打死”的情况,所以才需要“天兄”劝导。

  然后,“天兄”又找到洪秀全的老婆赖氏说,劝她忍耐,不要闹:

  “赖小婶,你千万遵天条,争你丈夫志气,救你丈夫面,你丈夫不是凡人……天下万国太平主之妻不容易做。”

  对诸多小老婆,“天兄”就不那么客气了,说:

  “自今以后,各位小婶有半点嫌朕胞弟之处,云中雪飞。”

  这里“云中雪”是从天地会学过来的黑话,指的是刀,“云中雪飞”就是杀头的意思。萧朝贵这些话只是威胁,并不是真的把这些“小婶”杀掉。从中也可以看出,“小婶”们跟洪秀全的关系总是出问题,以至于严重到需要“天兄”亲自下凡来调解的程度。

  除了娶小老婆以外,洪秀全第二个忙活的事情就是赶紧登基,过一把皇帝瘾。杨秀清和萧朝贵的意思是不要着急这一时,安全第一。在1850年初内部刚决定起义不久,洪秀全就迫不及待的给自己搞了件黄袍来穿上。这件事遭到了萧朝贵的反对,认为有过早暴露起义意图的危险。萧朝贵假借“天兄附体”对洪秀全提出了警告。据《天兄圣旨》记录:

  (天兄)谕秀全曰:秀全,你穿起黄袍么?

  秀全对曰:然也。

  天兄曰:要避吉,不可令外小见,根机不可被人识透也。

  秀全对曰:遵天兄命。

  拜上帝教能够耐心等待集结造反的时机,而不是盲目与团练开打,引起官府注意,也是杨秀清和萧朝贵的意思。洪秀全则表现得比较着急,为此萧朝贵不得不多次以“天兄”的名义来让他保持耐心。

  在被警告不要着急穿黄袍之后,洪秀全似乎并未完全服气,跳开话题问“天兄”:

  “今贵县有五位兄弟被外小抓去,李炳章又在平南妖宫捏告胡以晃等,望天兄做主。”

  这句话在侧面提醒“天兄”:现在局面已经非常紧张,难道我不应该早登大位,率领众人反抗吗?

  对此,萧朝贵回答说:“不妨。万事有天排,要嘱各兄弟灵变坚耐也。”

  “坚耐”这个词,是萧朝贵《天兄圣旨》中用过多次的,大都是在有教内兄弟被捕之后说的。他反复要求众人忍耐待变,尽可能的用“科炭”的方式来救人,也多次说“莫与人争架”。

  关于是否需要对团练和士绅的挑衅打压保持忍让的问题,洪秀全与杨、萧二人似乎也态度不同。

  洪秀全的脾气比较暴躁。为了劝诫洪秀全,萧朝贵苦心设计了一番“上天拜访天父”的戏,回来对洪秀全说,天父委托他向洪秀全转达意见:

  “洪秀全是我子,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性烈,他性亦烈。但朕性烈在天上,他性烈现在凡间,尔要劝他不可十分性烈,要看事来。”

  1849年上半年,洪秀全借口回老家看望妻子父兄,跑回广东,然后竟不再回金田总部,而是和冯云山到贵县分部领袖石达开家中住了很长时间。

  贵县石达开部是力量仅次于紫荆山中央根据地的一支力量。石达开年轻,当时才18岁,家中富裕,且生性豪爽、一心想做大事,加入拜上帝教以后,就利用其家族力量和财富在贵县发展教众。年少气盛的石达开不能理解杨秀清和萧朝贵的忍隐,与团练公开冲突最厉害的也就是石达开领导的贵县分部。洪秀全离开金田,去石达开那里住着不肯走,看起来他与石达开的关系比与杨秀清、萧朝贵更为亲密。

  洪秀全到贵县后,石达开就更不把杨秀清、萧朝贵的管束放在心上,与当地团练的冲突越来越厉害。情况一度到了要失控的局面,教众王维正、吉能胜被团练所捕,送到了官府的监狱里。

  贵县局势紧张,既关系到拜上帝教的安全,也危及到洪秀全本人的安全,萧朝贵很着急,接连以“天兄”名义催促洪、冯返回金田。二人口头答应,却始终不见行动。杨秀清和萧朝贵就商量必须立刻去贵县把洪秀全接回来。杨秀清想要亲自去,对着“天兄”说了一番话:

  “小弟不去接三星兄(指洪秀全),理有未顺,恐三星兄怪小弟也。”

  但作为最高负责人,离开总部远行也有不妥,此时杨秀清还生病了,最终还是由萧朝贵去带着韦昌辉去把洪秀全接了回来。

  这回去贵县接人,萧朝贵明显是带着情绪去的。走之前专门以“天兄”名义叮嘱韦昌辉:“尔一见尔兄,就要让他上马也!”

  ——韦昌辉是萧朝贵的手下,萧朝贵给他下命令并不需要用天兄身份。这句话之所以要“天兄”来讲,说明萧朝贵认为洪秀全可能会不听话,韦昌辉等手下不能光凭萧朝贵的命令就把洪秀全强行架走,还需要“天兄授权”才好。

  快到石达开家的时候,“天兄”再次命令韦昌辉:“尔同朝贵二人即要起行,不可在此停也!”

  到了石达开家里,萧朝贵上来就对洪秀全、冯云山说:“朕好久未与二位胞弟讲话矣!”

  洪、冯二人一见是“天兄”,赶紧回答道:“是也。难得天兄时时看顾小弟们也!”

  “天兄”又说:“朕闻贵县现在十分传扬,尔两位胞弟暂要到金田藏沉也!”

  洪、冯二人只能说:“遵命。”

  “天兄”又对石达开说:“达开,尔要送尔两位哥子回金田也!”

  石达开也只得说:“遵命。”

  整个过程,“天兄”的命令直截了当,不留一点商量余地。随后韦昌辉就把洪秀全架上马带走了。

  快到金田,“天兄”又嘱咐洪秀全等,要晚上三更准时进山,众人一起点灯启程,以确保安全。洪秀全不知道是对被强行带回金田不满,还是不大在意这些安保细节,不到三更就自己带着石达开等人先走了。还遇到了山中强盗,幸而平安无事。萧朝贵得知后赶紧带人追了上来。这一回是真发火了,当面怒斥洪秀全:“今早朕吩咐尔们,要三更灯亮,缘何尔们不遵命也?若非朕看顾扶持,恐未免为强盗侵害矣!”

  洪秀全赶紧认错说:“小弟鲁莽,望兄赦开。”

  从《天兄圣旨》来看,萧朝贵对这个喜欢跟大小老婆闹矛盾和任着性子胡来的主子是有诸多不满的,终于不顾洪秀全面子直接发泄了出来。到后来,更明确给胡以晃等负责洪秀全安保的人员下令,除了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三人或者他们派来的人以外,其它任何教内兄弟都不准跟洪秀全见面和说话。[1]洪秀全实际上已被置于杨、萧的控制之下。

  等洪秀全回到紫荆山藏好,萧朝贵再次奔赴贵县,负责解救王维正、吉能胜。此后《天兄圣旨》就反复出现“天兄”要求大家“坚耐”和加紧进行“科炭”营救的话,还发了一大段议论,说这两个人在监狱里受的苦,不算苦,跟当年耶稣(也就是“天兄”自己)在十字架上被钉起来所受的苦比起来不算什么。“越苦越好,尔们不必慌”。

  萧朝贵费尽口舌,才把石达开等人想要暴力救人的要求压下去了。但最后,对王维正的解救并不成功,王维正死在了监狱里。这一下,“天兄”的威信就大大的受损了,石达开更不服,贵县教众与当地团练的冲突遂难以收拾。

  这年十二月,石达开部跟贵县团练直接就开打了。这也是金田起义前拜上帝教唯一的一次“群体性暴力事件”。萧朝贵和韦昌辉亲自带人到贵县支援石达开,大败团练,还占领了团练的主要营地——六屈村。

  取胜以后,萧朝贵主张见好就收,石达开却想要长期占领六屈村。萧朝贵以“天兄下凡”的身份说话,竟然遭到了石达开的正面顶撞。这也是《天兄圣旨》中唯一的一次“天兄”说话不灵的记录。需知不管是洪秀全、冯云山,还是掌握了“天父下凡”权力的杨秀清,都绝不会当面与“天兄”唱反调。“天兄”一说话,他们都要说“遵命”,最多再旁敲侧击的表达一下个人意见。

  当时,“天兄”当着众人的面问韦昌辉该怎么办,韦昌辉说应该撤兵,“天兄”表示赞成,然后就“回天”了。不料石达开的手下叶享才竟然坚决反对,逼着“天兄”不得不再次“下凡”,质问叶享才:

  “尔说不可班师,尔能挪动粮草么?”

  叶享才回答说,是石达开和王玉秀(死在监狱的王维正的亲戚)告诉他粮草足够。萧朝贵遂将石达开和王玉秀叫过来质问,二人果然坚称不愿意退兵。几句话辩论下来,“天兄”急了,用非常严厉的口吻说:

  “据朕子爷在高天看来,都无些指甲事情,尔等何竟毫无胆识也,石福隆等粮草将尽,尔还不知么?”

  石达开和王玉秀也毫不示弱的回答:“小弟二人在后顶起也!”

  面对这种局面,萧朝贵不得不退一步,转头对韦昌辉说:“远处兵(也就是他们从金田带过来的援军)”先立刻撤退,“近处兵(石达开部)”先留在六屈村,过两天再撤退。

  从这些事情可以看出,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这个中央领导集体始终主张在大规模起义之前,尽量不要把事情搞大,见好就收,全局意识比较强烈;而石达开则年轻好斗,制造了不少事端,甚至不惜反抗“天父天兄下凡”这个根本性的权力安排。结合前文萧朝贵苦口婆心的劝导洪秀区不要“性烈”,洪秀全着急穿黄袍并追问“天兄”如何处置兄弟们被捕的事情,以及洪秀全跑到石达开那里住着不肯走的情形来看,洪秀全的想法应该同石达开比较接近。金田起义前忍隐不发的主基调,主要是按照杨、萧路线来执行的。[2]而且,金田起义的决议定下来之后,洪秀全便被严密隐藏起来,已无任何渠道绕开杨、萧给教内其它人下达指示。

  杨、萧是金田起义大政方针的实际主导者和全局统筹人,而不是洪秀全、冯云山命令的传达人和执行者。

  [1]庚戌年八月初八日条,“胡以晃,尔星兄在尔家避吉,尔回去转说他不可大声,不可外玩耍,又不可令兄弟入见也。”庚戌年九月初十条,“自今尔后,除清、正、贵到,或他着人带信到之外,不论远近兄弟,不好畀知,不准进内房。”
  [2]本节引号中的《天兄圣旨》内容均为原文,来自《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太平天国(第二卷)》,罗尔纲、王庆成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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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李晓鹏博士,主要著作有《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这个国家会好吗——中国崛起的经济学分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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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6-13 02: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1-6  杨萧崛起

  从金田起义前几个月开始,一直到团营后开始建军训练,洪秀全和冯云山始终都不在金田村,而是一直在花洲的山人村躲藏,由胡以晃负责安全保卫。

  山人村和金田村之间相隔超过一百里,中间多是崎岖的山路,来往非常不便。“团营”之后的各项工作安排,都由杨秀清和萧朝贵负责。

  整个十月和十一月,清军的正规军都在忙着剿灭天地会。一直到12月下旬,清军才赶到桂平县,准备围剿太平军。

  清军选择扎营的地方,正好位于金田村和花洲山人村之间的思旺镇,隔断了洪秀全与太平军的联络线。扎营之后,清军和团练四下搜捕拜上帝教教徒,山人村也被骚扰。这一下杨秀清等人就比较着急了,他们不知道这纯粹是巧合,还是清军已经知道了洪秀全的藏身地,要到花洲抓捕洪秀全。为了确保洪秀全的安全,杨秀清决定立刻主动出击。

  这是杨秀清第一次指挥正式战役,面对的是刚刚镇压了天地会悍将陈亚贵“艇军”的清军主力。

  12月25号,清军刚刚扎营安顿下来,杨秀清就先派出侦察兵,将清军和附近团练的情况基本摸清。然后,兵分两路,主力由蒙得恩带领,于27日向清军主力发动进攻。蒙得恩先留下预备队埋伏,自己带人突袭清军大营。清军慌乱之中胡乱放炮,蒙得恩假装逃走。清军主将李殿元一看,以为这是天地会的作战水平,就知道偷袭,遂下令士兵们出营追杀,被引进了埋伏圈。“溃兵”也立刻掉头反扑,大败清军,趁乱攻占了清军营地,击毙清军副将张墉。太平军将所有武器粮草抢走,搬不走的就一把火烧了,顺势占领了思旺镇。

  同时,杨秀清派出另一支小分队走小路,突袭花洲山人村周边的团练,但未与之纠缠,而是迅速杀入村中,将洪秀全解救了出来,带回金田。然后,再集中兵力,由胡以晃带领,攻打团练,击毙团长覃展成。

  这一仗打的极为漂亮,展示了杨秀清高超的军事指挥技巧。太平军经过他一个多月的组织训练,指挥起来已如臂使指。像假装溃逃诱敌深入这种战术,说起来容易,如果不是纪律严明,假装溃逃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真的溃逃。

  这是太平军建军第一战,又被他们自己称为“迎主之战”。

  这一仗刚打完,贵州的援军到了。1851年1月1号,也就是“迎主之战”后三天,洪秀全和冯云山还没安顿好,贵州兵马数千人共计七个营的兵力,就在当地团练的配合下气势汹汹的朝金田村杀了过来。

  这一次,杨秀清采取了更为“狡诈”的战术——让开中央、攻击两翼、后路伏兵。他让战斗力最强的贵州清军深入金田村,以村中构建的坚固阵地防御。然后,派兵伪装成团练,嵌入贵州兵和两翼团练的缝隙中,迅速击溃两翼的团练武装,再合围中央的贵州兵。

  清军正面突进受挫,两翼又遭打击,不得不后撤。但在后撤的必经之路——蔡村河两岸,杨秀清早已埋下伏兵。清军统帅伊克坦布左冲右突,终于冲上了河上的木桥,不料桥下已有太平军士兵,把木桥给弄塌了。伊克坦布连人带马掉进河里,被太平军所杀。这一仗又被称为“蔡村河之战”。

  贵州援军是咸丰皇帝钦点的精锐。伊克坦布又是满洲旗人,从二品的高级武将,在贵州也算是有名的悍将,跟太平军刚一交战就被斩杀。太平军战力之强,杨秀清军事指挥水平之高,再次令人刮目相看。

  经蔡村河之败,清军后续援军再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耐心等待剿匪总指挥向荣带着他的最强“楚军”到来。

  向荣进入广西以后,先快速歼灭了几支天地会武装,再来打太平军。鉴于清军两次惨败的教训,他比较小心,等待各路援军到齐,兵力超过了一万人,休整准备了很久,才发动进攻。这一回清军排兵布阵没有明显缺陷,也没有冒进,兵力与太平军差不多,且全部是正规军,其中向荣带领的“楚军”已是清军在南方战斗力最强的军队,稳打稳扎的去攻击太平军。结果竟然还是打不过,清军很快就被太平军击败,退了下来。

  三次较量下来,清军不敢再主动进攻,改为围困。

  金田村附近地方小,要养活两三万人难度很大。清军从周边各地调集的援军源源不断而来,想要困死太平军。太平军粮食耗尽以后,只能选择突围。

  后边的故事,就是太平军在广西到处走走停停,一边寻找补给,一边被动或主动的停下来跟围追堵截的清军打仗。总的来说胜仗居多,败仗也有。大大小小的战争过程无需过多描述。这里边有几个比较关键的节点需要讲一下。

  第一个重要节点是1850年7月份,太平军在四周转了一圈之后又跑回了紫荆山,重新构建防御工事固守。

  这一次节点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可以清楚的看出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在作战指挥中的分工。之前“迎主之战”和蔡村河之战都是杨秀清指挥的,这很清楚。后来,洪秀全和冯云山也参与了军事指挥,冯云山还自己独立带了一部分人马,此后的作战到底谁负责就没法搞清楚了。像南京大学崔之清主编的《太平天国战争全史》就一律称之为“洪秀全等”决策指挥,给人的印象是洪秀全是实际负责人,而太平军胜多负少也主要是应该是他的功劳。

  但到了第二次紫荆山之战,史料记录就比较明晰了:主力部队由杨秀清带领,萧朝贵和韦昌辉为副,集中在正面战场与清军主力作战。洪秀全和冯云山在后方,负责老弱妇幼的安全。前方为主战场,兵力多,但地形也比较平坦,要承担清军的正面冲击;洪秀全和冯云山指挥的兵力较少,但背靠大山,有双髻山、猪仔峡两大天险。双髻山顾名思义,就是像发髻一样高耸的两个山头,前面是猪仔峡,夹在两山中间,非常陡险,道路也十分狭窄,只有小猪仔可以通过,大肥猪就通不过,因此得名“猪仔峡”。太平军在山上构筑了堡垒和炮台,制备了滚木、擂石,又将道路狭窄之处用巨石堵住。以数千人的兵力,居高临下,守卫两个天险应该是比较容易的。

  清军兵分两路,分别从前方和后方进攻。最后的结果,杨秀清、萧朝贵的正面战场守住了,洪秀全和冯云山负责的后方没有守住。双髻山、猪仔峡陷落,太平军被迫第二次放弃紫荆山,向外突围。这一次失守紫荆山,太平军损失较大,伤员很多,后方物资被清军焚毁,缺粮缺盐,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士气低落。

  为鼓舞士气,洪秀全发布了一道谕旨,里边说:“总要个个保齐,同见小天堂威风。”这是“小天堂”这个词第一次在太平天国文献中出现,这是一个新概念,跟基督教和拜上帝教长期宣传的“天堂”不是一回事。

  基督教的天堂是指的教徒死后,灵魂升入彼岸世界的天堂。它不在人间,而在天上,是一个与现实生活和斗争隔绝的虚无缥缈的宗教幻想。目的在于劝教徒放弃对现实社会中幸福生活的追求和斗争,主张忍受顺从,把摆脱剥削和压迫的希望寄托在彼岸天堂的幻觉上。这种天堂不管多么美好,不过是麻醉和取消被压迫着斗争的精神鸦片。

  洪秀全创立的拜上帝教,刚开始对信众的主要承诺也是死后的天堂。他在《原道觉世训》中说:“敬拜皇上帝,则为皇上帝子女,生前皇上帝看顾,死后魂升天堂,永远在天上享福,何等快活威风。”

  如果用洪秀全这种消极逃避的宗教思想来指导中国人民的革命斗争,那是肯定不行的。洪秀全拿着这套思想传教,也到处碰壁。后来,冯云山在紫荆山独立传教,跟山民等底层穷苦人民结合,逐步把拜上帝教的教义往世俗目标上转移,等到他跟洪秀全合作写作《原道醒世训》的时候,就基本不提死后上天堂享福这回事儿了,而是重点讲“公平”,也就是在上帝这个“唯一真神”之下,人人平等,要建立一个“天下一家,共享太平”的新世界。这是冯云山对基督教教义“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一次大改造。

  等到“小天堂”这个概念的提出,就跟基督教的“天堂”进一步划清了界限。太平军将士们浴血奋战的目标,不是为了去上帝的天堂享福,而是要推翻清王朝建立理想社会——人间小天堂。它明确太平天国的“国”并不在天上,而是在人间。这是洪秀全在紫荆山保卫战失败的压力下,被迫再次做出的妥协——就跟被迫承认杨秀清“天父下凡”一样,为了鼓舞太平军的战斗意志,不得不将太平天国的主要奋斗目标从天上改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杨秀清再次以“天父下凡”的名义,对大家进行思想教育,严厉批评了军内部分人信心动摇的问题,并将违反军令、临阵退缩的黄以镇判处死刑,公开处决。

  一软一硬两手工作做完之后,太平军士气有所好转,突围成功,然后又在官村岭这个地方回头反咬清军一口。向荣打了一辈子仗,没见过这种溃逃中的军队还能突然掉头反扑的,毫无防备,前锋部分几乎被全歼,余部惨败而逃,所有辎重物资全部被太平军获得。他哀叹道:“生长兵间数十年,未尝见此贼。”

  “官村岭大捷”的太平军前军主帅为萧朝贵,冯云山为副。

  此战胜利后,太平军又继续转战了一些地方。从史料看,此后基本都是杨秀清和洪秀全呆在一起,萧朝贵再独立指挥一支部队。1850年9月,太平军发现桂平县北边的永安州州城防御薄弱,决定抓住机会,由萧朝贵和罗大纲带领主力精锐突袭,经过两天的奔袭和两天的围攻,在9月25日成功拿下了永安城。

  这是太平军第一次攻克州城,在这里守卫了半年,期间进行了著名的“永安封王”和“永安建制”。这是太平军北上之前的第二个重要节点。

  洪秀全在之前就已经登基称“天王”——他本来想称帝,但萧朝贵“天兄下凡”告诫他,只有天父皇上帝可以称帝,凡间人只可称王,洪秀全无奈接受。“永安封王”主要是给“神仙小家庭”的另外几位成员封王。杨秀清封东王,萧朝贵封西王,冯云山封南王,韦昌辉封北王,石达开封翼王,并由东王节制诸王。在此之前,还封了杨秀清和萧朝贵为正军师,冯云山和韦昌辉为副军师,另封杨秀清为九千岁、萧朝贵为八千岁、冯云山七千岁、韦昌辉六千岁、石达开五千岁。尽管冯云山之前被洪秀全认定为“上帝的第三个儿子”,高于杨秀清和萧朝贵,但在军师地位和“千岁”排序上却落到了杨、萧之后,这是永安封王最大的改变。

  “节制”之权在古代军制中是很不得了的,意味着杨秀清不仅在诸王中排名第一,而且是诸王的上司。诸王必须向东王汇报并服从东王的命令。洪秀全作为天王高高在上,但他只有一个直接代理人,就是东王,其它诸王都直接听命于东王而不是天王。杨秀清的最高军事指挥权得以制度化。

  这次封王把石达开加了进来,还成了上帝的第七个儿子,算是地方分部实力派的代表。诸王之中,萧朝贵和韦昌辉与杨秀清关系更好,冯云山和石达开与洪秀全关系更好。总体来看,萧朝贵地位高于冯云山,韦昌辉地位高于石达开。杨秀清不仅节制诸王,其“金田嫡系”也占据了更有利的地位。

  再考虑到杨秀清拥有“天父附体”的特权,“天父”在教义上高于天王,也就可以说,杨秀清已经超越洪秀全,成了太平天国实际上的最高领导人。洪秀全只是名义上的领袖。当然,这个关系并未完全理顺,大家普遍认为洪秀全与杨秀清还有“君臣之义”,洪秀全是君、杨秀清是臣。这种教义、军制、政体的复杂关系为后来的天京事变埋下了伏笔。

  回顾从金田起义到永安封王的军事指挥权变化过程来看,我们可以大致梳理出太平军军权的一个变迁过程。在团营初期,军权完全由杨秀清和萧朝贵掌握。等洪秀全和冯云山回归以后,应该是形成了“第二次紫荆山保卫战”那样的格局:杨秀清和萧朝贵带领主力,负责一线作战;洪秀全和冯云山带领其它部众,主要负责后方防御,两个部分的指挥权相对独立。但第二次紫荆山保卫战,洪秀全和冯云山指挥失误,导致本来最安全的后方防线失守,使得太平军陷入建军以来最危险的境地,此后就基本失去了独立的军事指挥权。杨秀清从一线回到二线,直接指挥洪秀全部,并负责全军总体决策,萧朝贵则继续留在一线指挥主力作战。冯云山的地位进一步降低,在“官村岭大捷”中作为萧朝贵的副手参战,在进攻永安的突袭中又留在了后边,没有跟萧朝贵去一线参战。一会在前军一会在后军,都是当副手,不再有独立指挥方面作战的机会。

  总体而言,永安封王之前,就已经形成了杨秀清为最高决策者,萧朝贵为主力前锋的军事指挥格局。“永安封王”,是对从“团营”到金田起义、第二次紫荆山保卫战,再到永安围城这一系列艰苦卓绝的战争过程形成的军事指挥格局的确认。

  长期以来,很多历史学家,只看到杨秀清和萧朝贵“天父天兄下凡”的神迹,认为是他们装神弄鬼,用奸计和迷信手段谋求个人权力地位,打压洪秀全和冯云山。这种看法格局太小、层次太低。

  杨秀清和萧朝贵“天父天兄下凡”,是洪秀全自己跑路,危险时刻逃回广东老家躲藏,给拜上帝教事业造成严重危机的情况下,被逼无奈之举。在这个时候他们挺身而出,不是夺权占便宜,而是承担责任和风险。之前的两个领头者一个冯云山被捕入狱、生死未卜,一个洪秀全远走他乡、杳无音信,拜上帝教已经成了地主士绅和官府的打击目标,谁来当头谁可能就是下一个被抓进监狱的,很可能就死在监狱里或者杀头了,是要冒生命危险的。他们不怕危险,在关键时刻挽救了拜上帝教和太平天国运动,居功至伟,由此获得的地位是应该的,不是什么阴谋诡计的产物。

  后来,他们又在团营和金田起义的过程中承担起了实际的责任,做出了一系列成功的甚至是精彩的军事决策,萧朝贵更是一直身先士卒、立下赫赫战功。他们带领太平军走出创业之初最脆弱的时刻,不断击败清军围剿、杀出重围、连战连捷,最终攻克永安,再次居功至伟。这一时期杨、萧的地位,是在实打实的残酷无情的军事斗争中逐步提高的,是以才能和功勋服众取得的,也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和装神弄鬼的产物。

  总的来说,杨秀清和萧朝贵的崛起,代表了阶级力量逐渐超越宗教力量,成为太平天国运动的主导力量。这与拜上帝教从“在天上享福”到建立人间“小天堂”的教义变迁过程一致。人事变动是路线斗争和军事斗争的延续和体现。残酷的战争在逐步将一支宗教军锻炼成为世俗革命军的过程中,也锤炼和选拔了新的领导人。

  在从金田到永安的行军过程中,还发生过一件事,就是萧朝贵把杨秀清的岳父杀了。起因是杨秀清的岳父违反军事纪律,自己私藏了不少战斗中获得的战利品,被萧朝贵发现。萧朝贵以“天兄”身份进行审问确实,最后判处其死刑。后来,杨秀清的表兄来求情,萧朝贵断然拒绝,甚至放话说,要想救人,除非杨秀清让天父下凡来说。这个事情从发现到审判执行,经过好多天的时间,杨秀清始终没有出面干预。以他的权力地位,要想救他岳父应该是没问题的。能够秉公执法、不徇私情,也是杨、萧能够获得太平军将士们拥护的一个重要原因。太平军在战斗中能够如此团结一致、视死如归,也与他们拥有杨、萧这样的英雄领袖分不开。

  ——第二次紫荆山保卫战和永安封王,就好像后来红军长征过程中的湘江之战和遵义会议。由于湘江之战的惨败,凭借意识形态权威掌握中央权力的苏联派领导层在遵义会议上被迫放弃军事指挥权力,让军事路线正确的毛泽东担任最高军事领导。但在名义上,红军还是要接受苏联共产国际的领导。苏联后来又派来了王明试图夺取毛泽东通过战争建立的权威。经过“延安整风”,毛泽东的正确路线和最高权威才最终树立。可惜的是,杨秀清未能迎来自己的“延安整风”时刻,就在天京事变中不幸遇害。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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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6-13 02: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1-7  永安建制

  在永安,除了封王以外,太平军还做了一系列制度建设,发布了一些重要文件。这里边也体现了高层的分工和关注重点的区别,需要认真分析。

  比较明确体现洪秀全和冯云山思路的是《太平礼制》和“天历”。

  洪秀全以《周礼》为蓝本制定了《太平礼制》,明文规定了太平天国内部从天王、丞相、到最低品级的两司马的等级和世袭制度。又给这些各级大小头领及其子女、宗族、姻亲都确定了不同的称谓,而且累代世袭,等级森严、礼节繁琐,带有严重的封建主义和特权思想。这个东西的核心就是两条,第一是封建等级制度,第二是封官许愿。把军功带来的好处制度化,让参加战斗的各级大小将士都看到将来能从建国中得到好处。

  洪秀全之所这么搞,跟他的宗教思想和封建特权思想有密切联系。在其个人专著《原道觉世训》中,他运用上帝思想对中国历史进行了梳理,认为在远古和夏商周三代,中国人民都崇拜“天父皇上帝”为唯一真神,也就是“历考中国史册,自盘古至三代,君民一体,皆敬拜皇上帝也。”从秦朝统一六国以后,人心就开始坏了,信邪神、拜偶像——“至秦政出,遂开神仙怪事之厉阶,祀虞舜,祭大禹,遣入海求神仙,狂悖莫甚焉。”

  基于这样的认识,他理想中的太平天国,除了要敬奉上帝、消灭邪神偶像以外,也就应该模仿夏商周三代的封建等级制度。这是洪秀全制定和颁布《太平礼制》的思想根源。此外,他个人的皇权特权思想一直很重,从小读书考试,努力通过考试做官来光宗耀祖,对底层人民的生活、官僚体系的腐化危害等缺乏深刻的认识,也就很难理解“人民革命”的真正宗旨,以为革命就是造反当皇帝。他下凡当了天王,手下们除了可以上天,还可以瓜分各种大小官位——就是洪秀全的“革命理想”。所以他一直倾向于用“封官许愿”加“天堂享福”的许诺来激励大家跟着他造反。

  以上这些,都是错误的、愚蠢的认识。《太平礼制》的颁布,不可能真正激励太平军将士的革命斗志,只能激发他们的私欲、降低他们的革命意志,模糊革命斗争的大方向、产生政治上的短视和偏见。

  冯云山对《太平礼制》的态度如何,我们无法知道,善于同山民们打成一片的他应该不会十分赞同等级特权。但作为饱读儒家经典的秀才,在将“三代”视为理想社会这方面,他也可能与洪秀全有共通之处。

  除《太平礼制》外,洪秀全还以天王的名义颁布了“天历”,也就是太平天国的新历法。它是冯云山在蹲监狱的时候编的,但狱中资料太少,只编了个草稿,到了永安有了安定的环境、资料也更丰富一些,进一步修订完善,加以颁布。新政权用新历法,算是一种表明与现政权势不两立的做法,有一定的政治宣示意味。但历法主要不是政治工具,而是用来指导农业耕作的,科学性比政治性更重。冯云山个人编订的“天历”,在科学上不够严谨,错误比较多,比清王朝主持制定的历法要差一些。它没有实际价值,只有政治含义。编订历法跟称王建制不一样,并不是建立政权的必要措施,对激励将士的斗志和赢得人民的支持也不会有什么作用,完全可以等到统一全国、天下大定以后,组织专家慢慢干。在创业初期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中,领袖人物花时间去搞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实际上是弊大于利的。

  当然,这个东西比《太平礼制》强,只是浪费时间精力,还不至于造成什么危害。

  杨秀清和萧朝贵这两个文盲或者半文盲的穷苦山民,不可能对“周礼”和“天历”有多大兴趣。他们眼中的革命,显然与洪秀全理解的不同。

  封王之后,取得了节制诸王权力的杨秀清,和同为正军师的萧朝贵,联名发布了三篇诰谕——《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谕》、《奉天诛妖救世安民谕》、《救一切天生天养中国人民谕》。

  这三篇诰谕,以杨、萧二人名义发布,洪秀全和冯云山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它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大帽子还是讲拜上帝教的教义,但这三篇诰谕中出现了诸多跟洪秀全之前的言论和文字不一样的新思想,这就应该主要反应了杨秀清和萧朝贵对革命的看法。

  这三篇诰谕中,除了宣传敬拜上帝、消灭邪神的思想以外,还重点讲了了“反满”和“反贪官酷吏”这两个方面,是直指民族压迫和阶级压迫的中国式革命檄文。《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谕》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篇,它说:

  “夫中国有中国之形像,今满洲悉令削发,拖一长尾于后,是使中国之人变为禽犬也。

  中国有中国之衣冠,今满洲另置顶戴,胡衣猴冠,坏先代之服冕,是使中国之人忘其根本也。

  中国有中国之人伦,前伪妖康熙,暗令鞑子一人管十家,淫乱中国之女子,是欲中国之人尽为胡种也。

  中国有中国之制度,今满洲造为妖魔条律,使我中国之人无能脱其网罗,无所措其手足,是尽中国之男儿而胁制之也。”

  以上四句是从文明与野蛮的角度来“反满”,指出满洲的野蛮文明入侵中华先进文明,剃头变服、奸淫掳掠、密布罗网,破坏中国的文化和制度。

  然后,檄文从声讨文明破坏转向了声讨阶级迫害,从四个方面揭露了满汉特权阶级贪污腐败、残害人民的真相:

  “凡有水旱,略不怜恤,坐视其饿莩流离,暴露如莽,是欲使中国之人稀少也!

  满洲又纵贪官污吏,布满天下,使剥民脂膏,士女皆哭泣道路,是欲我中国之人贫穷也!

  官以贿得,刑以钱免,富儿当权,豪杰绝望,是使我中国之英俊抑郁而死也!

  凡有起义与复中国者,动诬以谋反大逆,夷其九族,是欲绝我中国英雄之谋也!”

  这三篇檄文中的内容,敬拜上帝的思想属于洪秀全当无疑问;从文明文化的角度“反满”则应该是洪、冯、杨、萧共识,这是第一次在太平天国官方文献中明确表达出来;而体现反抗贪官污吏的思想,在之前的拜上帝教和太平天国文献中从未出现过。

  洪秀全的“天国异梦”中,天父皇上帝交给了他四项任务,要反对“剃头、饮酒、吃烟、淫邪”。反“剃头”代表了反满思想;反对喝酒、抽烟、淫乱,是宗教的清规戒律——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烟”既包括鸦片也包括一般的烟草,跟酒一样都是能够麻痹人思想精神的东西,核心都是宗教戒律,与反对列强走私鸦片无直接关系;反对“邪”,则是一神教对多神宗教思想的斗争宗旨。这四大任务中完全没有阶级抗争的思想,它们从哪里来的呢?冯云山推动了教义与底层人民的结合,提出了建立“公平”和“太平”社会的理想,但也没有点破斗争的对象和焦点在哪里。永安封王以后,终于在杨秀清和萧朝贵发布的檄文中彻底点破了。显然,它代表了杨秀清和萧朝贵这两个穷苦山民的革命理想,那就是“反满反官”:推翻腐朽落后反动的满洲政权,建立清廉公正和进步的人民政权。

  檄文中声讨清政府贪腐暴虐的四句话,是中国人民对满清反动政权倒行逆施的血泪控诉,可谓字字滴血,至今读起来仍令人悲愤不已。可以说,正是这种鲜明的阶级抗争诉求,才赋予了太平天国运动极高的正义性。如果只是按照洪秀全的宗教思想来指导起义,那它就是一场宗教暴动,既没有正义性,也没有进步性。太平军的战斗力必然不可持续。太平天国运动,也就不可能具备广泛的号召力。

  此外,太平天国在永安时期还颁布了《太平条规》(又称《太平营规》)和《太平军目》两个军事法令,进一步规范了太平军的作战纪律和组织体制。这也是主管军事工作的杨秀清、萧朝贵主持制定的。它推动着太平军进一步朝着正规军的方向发展。

  总之,穷苦山民杨秀清在永安正式掌握太平天国最高军政权力,以《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谕》为代表的三篇革命檄文的发布,为太平天国运动冲出广西、席卷全国奠定了组织上和意识形态上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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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6-15 20:32:42 | 显示全部楼层
1-8

  太平军在永安呆了半年,除了封王这些事情以外,值得一提的就是洪秀全进一步扩大了自己的后宫,新选了一些秀女做小老婆。半年后,粮草也基本上吃完了,便选择突围。这一次永安城外有四万清军,突围过程十分艰苦,但数量众多的清军最终还是没能挡住太平军的突围。

  突围后,太平军继续北上,攻打广西省城桂林。围攻了很久,没打下来,但击毙了带兵前来支援的清军广州八旗的副都统、满洲正红旗将领乌兰泰,这是一个正二品武将,比伊克坦布又高了一级。

  离开桂林后,太平军北上攻打位于广西和湖南交界处的全州,成功拿下了全州城,并确定了进军湖南的战略。这个方案被清军识破,湖南“楚勇”将领江中源带兵在蓑衣渡伏击太平军,给太平军制造了比较大的杀伤,尤其是南王冯云山在战斗中不幸牺牲,这是太平军的一个重大损失。

  蓑衣渡之战未能阻挡太平军前进的步伐,他们绕道继续进入湖南,强攻永州不克,又南下攻取了湖南道州,然后向东绕道夺取桂阳州,再北上夺取郴州。在道州,杨秀清和萧朝贵把永安三篇诏书再次发布了一遍,以号召湖南各地英雄共同参与反清大业。受“反满反官”政治旗号的感召,湖南南部地区的天地会等起义队伍纷纷前来归附,太平军的力量从一万多人扩张到了三万多人,翻了一倍多。

  在郴州,长沙天地会的人过来报告说长沙空虚,可以趁机夺取。北上夺取长沙是太平军进入湖南后的既定战略,但他们刚入湖南,对情况不够了解。得到天地会提供的情报以后,萧朝贵想再重演长途奔袭夺取永安的好戏,带兵三千人冒险去进攻长沙。当时太平军刚刚获得两三万的新兵,需要花时间建制训练,才能具备战斗力和进行统一指挥。在军事会议上,萧朝贵力主“闻长沙城卑疏防,假轻兵数千,倍道袭之,唾手可得。”杨秀清和洪秀全最终接受了这个方案,由萧朝贵带兵突袭,杨秀清等人留在郴州对新兵进行整编训练,并负责阻挡从广西过来的清军主力增援长沙。

  事实证明,天地会的情报并不准确,长沙的防御准备虽然不够充分,但也不算十分空虚,三千人不大可能打的下来。萧朝贵不幸在长沙城下中炮身亡。这是太平军的又一个重大损失。

  ——萧朝贵和冯云山的牺牲,从战术分析,一个死于攻城一个死于伏击,应该跟二人在全军的分工不同有关:萧朝贵长期作为主力前锋,冲在第一线,也死在了第一线;冯云山则长期负责后军,看顾物资和妇幼。一般来说,后队是伏击战的优先攻击目标,因此他死于伏击[1]。从战略分析,则二人的牺牲,都是太平军以客军身份从广西进入湖南,不熟悉人情地理造成的。看似偶然,其实也是太平军从广西一隅走向全国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萧、冯二人不仅在军队中的地位极为重要,在政治上作为名义领袖洪秀全和实际领袖杨秀清的缓冲,也极为重要。冯云山对山民们有深厚感情,又在教义上能跟洪秀全沟通,是宗教教义和革命意识的关键连接点;萧朝贵是杨秀清可以放心的一线指挥官,有他在,杨秀清才有足够精力考虑全局战略和政治问题。若二人能活到南京,说不定可以避免天京事变悲剧的发生,让太平天国运动最终取得胜利。

  对萧朝贵,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就是在金田期间,胡以晃等人向洪秀全“进献财宝”。这种以家产支持教会发展的做法,萧朝贵总体来说还是支持。他作为排名第三的核心高层,也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但他并没有一味的鼓动这种做法,而是以“天兄”名义对洪秀全说要注意分寸,要让教会兄弟们自己家里的生活过得下去。《天兄圣旨》记载:

  天兄曰:秀全,许多兄弟进财宝敬重尔么?

  天王曰:是也。他们以天父天兄事,进奉好多财宝。现胡以晃、张维坤、谭应桂等还在此也。

  天兄曰:秀全,尔要问过兄弟,他家可过得日,方可收他;不然,要使各拿回家也。

  转过头,萧朝贵又找到胡以晃等人再次叮嘱。

  天兄曰:胡以晃、张维坤、谭应桂,尔三人有财宝进奉尔二兄么?

  三人奏曰:然也。

  天兄曰:尔各要量己家中也。

  三人奏曰:小弟等家中备办得起也。

  这一番对话,这样一件小事,里边有一些令人感动的地方,说明萧朝贵不是一个狂热的宗教分子,而是一个当真把教内兄弟们的疾苦放在心上的领袖人物。作为太平军的第三把手,萧朝贵着实不易:要负责洪秀全的安全保卫工作,变着法的劝导洪秀全这个宗教导师不要急躁不要乱来,还要帮他协调家庭矛盾;要负责金田总部的组织工作,杨秀清生病期间更是直接代理一把手;要顾全大局说服教众们不要着急报复团练官府,被大家背后骂是软骨头;还真打起仗来,又是前军统帅冲到最危险的第一线;遇到困难,还要表演“天兄下凡”大战各路妖魔鬼怪,以此鼓舞军心。就这样,还被各种缺心眼的野史作者乱扣帽子——代理杨秀清的工作被说成是有野心想要架空杨秀清,表演“天兄下凡”被说成是神棍想要欺负洪秀全,阻止石达开乱来被说成是软弱,死在长沙城下又被说成是莽撞。

  相反,在我看来,萧朝贵是那种堪称完美的人民革命英雄:出身贫寒却胸怀大志,平时注意关心同志们的生活疾苦,危难时刻总是冲锋在前,面对复杂局面又能统筹大局,紧要关头还能代理组织和意识形态工作,方方面面都是一把好手,有胆有谋有略。他若不死,杨萧联手纵横天下,中国历史肯定会跟今天我们看到的大不一样。

  ——当然,这都只是胡乱猜测。冯云山和萧朝贵,终究还是牺牲了。

  萧朝贵死后,杨秀清和洪秀全带全部太平军北上继续围攻长沙。但从广西北上的清军援军跟着源源不断而来。长沙是省城,城墙面积很大,由于很大一部分兵力要用来阻击援军,攻城的太平军数量并不足以将整个长沙包围起来。这样,援军和物资都可以不断进城,攻克长沙就变得很难。坚持几个月之后,太平军不得不撤了长沙之围,改而北上攻打岳州,也就是今天的岳阳,取得成功。

  岳阳这个地方临近洞庭湖,太平军在这里获得了一大批船只和丰富的物资补给,大量船夫也加入了太平军。加上沿途不断加入的其它起义军,太平军已扩张到了5万人。

  以在岳阳取得的船只和招募的船夫为基础,太平军组建了水营。水营统帅唐正财归杨秀清直接领导。这是太平天国运动发展史上又一个非常关键的转折点。当时清军在长江沿岸没有大规模的发展水师,率先建立水营的太平军由此获得了在长江流域发展的战略主动权。太平军从洞庭湖出发,浩浩荡荡直奔武汉,先夺取了长江北岸的汉阳和汉口,然后以汉口为基地,对长江南岸的武昌实施水陆合围。这一次围城的兵力足够多,可以完全切断武昌与外界的联系。

  围城之前,清军武昌守将常大淳下令将城外的民房焚毁,大火一直烧了六个昼夜。大量无家可归的难民愤而投奔太平军,为太平军提供了有关武昌城防的许多信息。攻城战由杨秀清总指挥,经过十五天的鏖战,太平军终于在1853年1月12日攻克武昌。这是太平军兴以来第一次攻克省城,而且是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长江重镇武昌,标志着太平天国运动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此后,他们顺长江而下,一路势不可挡,沿途攻克九江和安庆两大军事重镇,最终占领南京,继而夺取镇江和扬州,席卷东南、震惊世界,完成了其发展历程中最为波澜壮阔的大进军。

  从进入湖南到夺取武昌、南京,来自广西的太平军在各方面的交战记录中,给国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纪律好。占据道州以后,清官方地方志也承认:“假饰仁义,笼络乡民,不甚杀戮”。主要是“向富户讹索谷米银钱,并叫村人仍做生意”。

  攻占桂阳州以后,《桂阳直隶州志》记录,太平军“赴州城,所过非官吏不妄杀,见乡民愿从者与俱行;不,亦不强也。居人家每食延主人上坐,以诱致党徒。(乡民)遇贼皆传其不杀,颇狎之。”——这个“狎”字用的很传神,把老百姓和太平军的关系描写的简直像谈恋爱一般。

  在蓑衣渡伏击太平军的江中源也在奏章中说:

  “(太平军)诈示仁义,愚弄吾民,买饭求浆,多给市值。”

  萧朝贵带兵进攻长沙途中,占领了善化县南郊,该县县志也记载称“妇女无所犯”。

  从史料来看,这种良好的纪律主要是杨秀清(和萧朝贵)严格要求和执法的结果。太平军围攻武昌城前,就奉东王令勿伤百姓。1月12日武昌城破,13日清晨,杨秀清再次发布命令,在搜索残敌的过程中严禁枉杀百姓;14日,东王令“止杀”,搜索残敌的行动也停止。据清方奏报,从外地来的援军由于容易与武昌本地人区分,“死者十八九”,大部分被歼;而武昌兵是本地人,躲入百姓家中,“死者仅十二三”。可见太平军对普通百姓予以保全的军令得到了很好的执行,连武昌本地士兵都借此大量逃生。当时在武昌的文人陈徽言在《武昌纪事》中记录说,太平军上上下下十万人,“独畏杨秀清,令严弗犯也”。

  太平军最被称善的一点,是严禁奸淫妇女,对此类问题高度严防严查。“各街具有伪官巡查,如有犯者,听妇女喊禀,即时枭首示众”,以至于到了太平军士兵们“不畏男人畏女人”的地步——看到有妇女就躲得远远的,生怕说不清楚。禁令被严格执行:“二十一日,贼有闯入女馆欲行奸者,妇女号呼不从,贼目闻之,骈戮数贼,悬首汉阳门外。”纪事作者也感叹说:“贼据省城,将及一月,而妇女尚能保全”。[2]

  [1]有谓冯云山死于围攻全州城之时。据崔之清在《太平天国战争全史中》考证,全州24日城破,冯云山带领的后军25日才开始进城。石达开和李秀成的说法,都是全州城破后,南王冯云山战死。蓑衣渡也属于全州,且距离全州城很近,就在河对面不到五公里的地方,故冯云山确实死于全州城外,但并未死于全州攻城战。

  [2]《鄂城纪事诗》,《太平天国资料》,页35。转引自李洁非《天国之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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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6-22 15:39:51 | 显示全部楼层
1-9  为什么说洪秀全和杨秀清的矛盾核心是路线斗争

  太平军严格的纪律,不仅表现在对底层老百姓好,也表现为对革命对象的残酷无情上。作为一支以“反满反官”为核心政治目标的军队,他们对满人和官员坚决执行了格杀勿论的军事纪律。各大城市都有供旗人居住的专区,俗称“满城”,多有城墙隔离和旗兵驻守。对居住于满城中的旗人,不论是官兵还是平民,都会被杀。这种屠杀相当残酷,妇幼不留。南京城破之后,太平军在杨秀清亲自指挥下,又花了一天时间才攻破其中的“满城”,城中两万多人被全部杀掉。其它如永安、武昌、九江、安庆都有此类行为,不过这些地方旗人不多,杀戮数量比较有限。

  太平军的第二个屠杀目标是清政府的官员。杨秀清的武昌止杀令,也说的是“百姓勿伤,官兵不留”。根据清方的记载,实际情况是“于萌隶虽事杀戮,尤有纵舍,于官吏则杀不纵也”。“萌隶”是指在官方当差的编外人员,这些人会有选择的杀掉或不杀,而对有编制的官员吏员则不加区分一律杀掉。这种杀戮标准比明末农民起义严酷了很多,从侧面看出清末民间对官府的痛恨也大大超过了明末。官民之间,已经完全没有可以共存的缓冲空间。

  对城中的富家大户,太平军视之为普通百姓,一概不杀,但会与贫民区别对待。从太平军占据武昌期间的做法来看,他们大致是把非官府人家分为了三个档次。贫苦人民可以“入馆”,到太平军中参加工作,获得食物和住宿;不愿意入馆的中等人家需要“纳贡”,也就是被强迫捐献一部分财物;富豪大户的院落会被强制征用,作为王府、官衙、兵营之用,财产会被大部分没收。这种“征用”和“没收”的手段会比较粗暴,没有什么行政程序,就是直接进来占据或暴力拿走,但它并非无组织的士兵劫掠,不会附带伤人、强奸、纵火这种事情,被拿走的财物都会上交“圣库”,充作军用物资。

  农村地区的情况也类似,地主大户并不会被当成“革命对象”杀掉,只是金银钱粮难保。

  从这些行为来分析太平军的革命目标和阶级属性:他们主要是按照和官府的亲疏关系来区分阶级的,而主要不是按照财富和生产资料的多寡来区分阶级的。这和我们在第二卷后记中的分析结论一致。即马克思主义中以生产资料多寡来进行的阶级划分标准,用来解释中国古代的人民革命并不完全适用——但也不是完全错误或完全无用,而是必须进行比较大的修正调整才行。财富和政权的关系,不是财富多的就是统治阶级,不是地主先依靠生产资料剥削老百姓,然后用剥削来的财富去控制政权的关系,不是这个关系——至少在明末和清末的革命者眼里不是这样的,他们并没有把地主当成比官员更可恨的后台老板。

  在中国底层人民看来,最可恨的始终是掌握合法暴力而又腐败无耻的官府。农村的地主和城市的富商,都只是官府的附庸而不是背后的主人。国家暴力和意识形态控制,是比生产资料的占有更根本的东西,政府暴政也是一种比财富不均更令人痛恨的东西。前者是因、后者是果。

  当然,在官场全面深度腐败、政府权力不受限制的情况下,“诚实的财富”必然会被逐渐的逆向淘汰。经过两百多年发展,大部分地主富豪的财富积累,都离不开与官府的勾结,他们的财富绝大部分不可能是依靠诚实劳动创造所得。这些人也必然是革命所打击的对象。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即使在清末,财富和官府的关系也不是绝对的,像韦昌辉家族就是以外来移民身份,在没有得到官府特殊庇护的情况下,积累起来了庞大的财富。他们家是在“露富”以后,才开始遭遇到本地豪强与官府的联合敲诈。这说明,这个体制还是给勤劳致富留下了一些空间。只是这个空间不大,逆向淘汰的力量势不可挡。因此,太平军对“官”和“富”区别对待,对官员格杀勿论,对地主富豪则一概不杀,只夺其浮财,“杀官留富”加“劫富济贫”,是一种正确的、符合清末中国阶级斗争实际情况的革命策略。太平军重点反抗的阶级压迫,主要是满汉官僚阶级的压迫,不是有产阶级的剥削。

  以上这些,不管是杀谁留谁,都没有啥大毛病,是人民革命的基本特点和正确方向。但太平军还有一些特殊的地方,让一般的中国人,无论是权贵和百姓,看起来都会觉得奇奇怪怪。

  太平军严禁奸淫妇女,但在进城以后,却搞了一轮强迫的“选秀”活动,从武昌城中挑选年轻漂亮的处女给天王洪秀全当小老婆。

  对于“入馆”的老百姓,也统一分为“男馆”和“女馆”,男女分开居住,夫妻也绝对不允许同住。

  此外,太平军遇庙必焚,各种神仙庙宇一律予以彻底毁坏。尤其比较恶劣的是,还喜欢破坏烧毁中国文化典籍。在刚进武昌、征收富家财物的时候,对书籍一般会予以破坏。有人看了心疼,见太平军不甚杀人,就壮着胆子劝告他们:“字纸当惜”。他们的回答是:“吾有天父看顾,何暇畏此?”

  我们把这几件事串起来一起解读,太平军的以上这些行为有一个共同的驱动力,就是一神教的宗教意识。在洪秀全的教义指导下,男女之事被视为“淫邪”,坚决推行禁欲主义,不区分军人和老百姓,一律男女分开居住;破坏庙宇,是反对邪神和偶像崇拜;毁坏文化书籍,是认为一神信仰可以全知全能,无需再学习其它知识,与一神信仰矛盾的文字,皆为“异端”,应该予以消灭。

  至于挑选秀女,则是专门为天王服务的。洪秀全本人可以一边让大家禁欲,一边选择秀女来当小老婆,则是因为他是“神”。神的特权凡人不可模仿,也就不存在需要领袖人物身先士卒、做出表率的要求。

  认真分析洪秀全和杨秀清的地位。在太平天国运动中,洪秀全的身份,主要不是“革命领袖”,而是“宗教导师”。东王杨秀清才是比较典型的革命领袖。洪秀全大约有八九分是宗教导师,一两分是革命领袖;而杨秀清则反过来,八九分是革命领袖,宗教导师的成分很少,“天父下凡”也主要是为了更好的行使军政权力,而非号召大家传教信教。

  从这两个关键领袖的差异再深入观察,太平军也一直具有双重属性——革命军属性和宗教军属性。认清太平军的这两大属性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是理解太平天国运动的关键。

  太平天国运动在一开始,就始终存在两条路线的合作和斗争,一条是“宗教建国”路线,一条是“人民革命”路线。

  “宗教”和“革命”在某些情况下是“兼容”的,并行不悖,甚至可以互相促进;但在有的情况下又会发生背离,甚至是尖锐的矛盾。

  在早期,宗教促进了革命,将紫荆山山民等底层人民团结了起来,共同对抗政府和宗族;一神教的宗教信仰,有力的保障了中央权威,有利于形成统一的指挥体系和严格的军事纪律。这些,就是宗教和革命互相促进的方面。

  但随着革命的发展,宗教的神圣含义与革命的世俗含义之间逐渐开始“貌合神离”。其中两个制度——男女分居和财产共有,就是“貌合神离”的典型体现。

  洪秀全一贯反对“淫邪”,禁欲是宗教理想;太平军要在拖家带口的情况下保证战斗力和军事纪律,也要求男女分开居住,这是军事要求。在艰苦行军的条件下,“宗教理想”和“革命实践”的要求一致。等进了武昌,开始治理一座大城市,问题就出来了。如果按照军事要求,那么男女分开居住就只适用于军队,而不应该适用于平民百姓;如果按照宗教理想,则不限于军队。太平军征集了大量的城市平民来为军事服务,并提供食宿。这种类似于军队后勤工作的人员,而非一线战斗人员,就不应该跟军人同样对待。但实际上,他们仍然被强行分开到“男馆”、“女馆”居住,连幼儿和老人也要分男女,结果不仅是夫妻分居,而且母亲不能照顾儿子、父亲不能照顾女儿,家庭被强行拆散,在武昌居民中间制造了强烈的恐慌。这种极端的做法,就是宗教意识极端化的体现,而不是维持军队纪律的需要。

  在财产共有上,军队内部必然要求财物统一分配,才能保证军事纪律;洪秀全的宗教理想,则是“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归上主”。这里的“上主”就是他自己。也就是全天下的财富都应该归他所有,人民只是受到神的恩典施舍的使用者。按照这个理想,财产统一分配就不仅是军事纪律,而是国家体制,在非军事领域,也应该全面推行“圣库”制度,由天王来统一占有和分配包括土地、房屋、金银、粮食在内的一切财富。不论在武昌还是在南京,洪秀全都多次试图将这个“宗教理想”付诸实践,结果就是城市商业凋敝。

  “分拆家庭”和“财产归主”,是洪秀全比较期待的“宗教理想国”形态。在这个“理想国”中,除了“神主”洪秀全以外,人人禁欲——男女分开,不准喝酒抽烟,每天礼拜上帝,一切行动听“神主”指挥,一切财富由“神主”统一分配。人间的世俗生活将会变得完全的枯燥乏味,人们更多的只是为了死后上天堂而生活着。

  ——有很多历史研究者,将这些宗教理想的实践称之为将整个社会变成一座“军营”,这是有失偏颇的。洪秀全的理想,不是把中国变成“军营”,而是变成“教堂”、“天国”。人民并不是被军事化,而是被宗教化。

  “军事化”和“宗教化”的区别,在军事斗争非常艰苦的时刻,很难分的清楚。杨秀清本人也是拜上帝教徒,对洪秀全讲的那些教义,多少还是相信的。因此,在遇到这种“军事纪律”扩大化问题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得很警惕。对普通市民家庭按照男女拆分,强制市民“纳贡”充作军事物资的这些行为,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坚决的予以了执行。

  但是,有一个事情引起了他的警觉,就是“焚书灭孔”。这个事情跟军事化几乎完全无关,不存在为了保证军事纪律需要把民间的书籍和中国传统文化予以消灭。军事化要求禁欲、要求财产共有,但不会要求毁坏知识和书籍。

  “宗教建国”和“人民革命”两条路线的共同点和矛盾之处如下表所示:
一神教“宗教建国”意识形态
世俗化“人民革命”路线
共同点
矛盾点
组织纪律
忠于宗教领袖、服从宗教教条
服从革命领袖、遵守军事纪律
统一号令、组织纪律严明,不乱杀百姓、不奸淫妇女
领袖权威来自神权还是革命斗争的实践
男女关系
推行禁欲主义,让人民像僧侣一样生活
为保障军队纪律需要作战时管制
战争情况下严格男女分居
非战区和非军事人员是否也需要禁欲
财产分配
神权主导财产分配
为保障军队纪律、克服物资困难,需要战时统一分配
在军队中统一分配一切物资
在非军事组织中是否全面推行统一财产和物资分配
思想文化
消灭一切异端思想和书籍
态度开明
在军队内部统一思想
对待中国世俗文化的态度几乎完全对立
  进入武昌以后,在二者共同点最少而矛盾最突出的思想文化领域,我们第一次看到了太平军内部“宗教理想”和“世俗革命”两条路线的分歧和斗争。

  进入武昌之后不久,杨秀清就出手制止了太平军破坏孔子像的宗教狂热行动。

  一神教反对任何偶像崇拜,太平军所过之处,各种神仙庙宇一律砸坏。这是一种宗教行动,但也带有藐视官方意识形态权威的含义。杨秀清并不反对毁坏庙宇,但他不支持反对孔子和儒学。在武昌忙完最紧急的军事事务以后,他就立刻带人前往武昌府学——这里是科举考试所在地,也是科举生员们学习儒学和准备考试的场所,里边供奉着孔子和历代大儒的塑像、牌位。杨秀清来到这里,按照中国传统向孔子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将自己的东王衣冠放到孔子像前,又亲自书写了“天朝圣宫”四个大字挂到府学的大门口。有了东王衣冠和牌匾的保护,府学和孔子像就没有遭到破坏。[1]

  这应该是杨秀清在意识形态领域第一次公开出手,对洪秀全的既定政策进行修正。作为上帝的第四个儿子、拜上帝教的二号人物、唯一真神天父皇上帝的代言人,竟然对着孔子的塑像三跪九叩,这从一神教教义来看绝对是大逆不道的举动。这也标志着“宗教建国”和“人民革命”两条路线的关系从之前的亲密合作逐渐走向公开斗争。

  在武昌的这个举动还只是个开头,等定都南京之后,两条路线之争进一步公开和激化。

  建都南京后,洪秀全更加变本加厉的推动一神教意识形态控制。经其批准,天国于1853年出版了一本文集《诏书盖玺颁行论》。其中一篇由高级官员黄再兴写的文章说:“凡一切孔孟诸子百家妖书邪说者尽行焚除,皆不准买卖藏读也,否则问罪也!”洪秀全要求只有经过他盖章批准的书才能刊行,其它一切书籍全部禁毁。而这些盖章批准的书全都是拜上帝教官方文献,主要就是西方《圣经》和太平天国诸王言论选集。简单来说,就全是“神”和他的儿女们(也是神或带有神性)的言行,没有一本中国传统书籍。这一政令相当于明确宣布禁绝、焚除儒学经籍和诸子百家书籍。

  这一荒唐极端的毁书行为,一下子将南京城变成了太平基督世界,让许多本来对太平天国的“反满”旗号多少有些好感的读书人,被惊破了胆、寒透了心,成了太平天国的坚决反对者。这一举措也随即被清军充分利用,对太平军进行舆论攻击。

  对洪秀全的这种宗教极端行动,杨秀清感到无法接受。1853年5月,洪秀全禁绝儒学、焚烧古书的行动刚刚拉开大幕,杨秀清就借“天父附体”传达指示说: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以及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此事尚非妖话,未便一概全废。”(《贼情汇纂》卷十二)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出自《中庸》,“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出自《论语》。杨秀清认为这些话不是妖言,不宜全部废除,说明他能够以实事求是的态度来对待儒学和中国传统文化。他理解的革命路线,不是为“天父皇上帝”的天国理想服务的。

  但杨秀清这时候还没有把话说满,给洪秀全留了许多面子。洪秀全也就对这个“天父”旨意不太上心,禁绝儒学和焚烧古书的运动愈演愈烈。

  1854年正月二十七日傍晚,杨秀清“天父附体”传达旨意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明确指示:

  “千古英雄不得除,流传全仗笥中书”;

  “千古流传之书,不可毁弃”;

  “真心忠正的臣僚传述,总要留下也!”(《天父圣旨》)

  从这些措辞来看,杨秀清对洪秀全推动的焚书禁儒运动已经相当愤怒。就在说完这些话,宣布“天父回天”之后几个小时,杨秀清意犹未尽,感到还有很多话憋着没说完。于是,“天父”当天二度下凡,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

  这一通讲话,代表了作为人民革命领袖的杨秀清,对儒学和其它中国传统文化的态度。他指示说:

  “转奏尔主天王:前曾贬一切古书为妖书,但四书十三经,其中阐发天情性理者甚多,宣明齐家、治国、孝亲、忠君之道亦复不少。故尔东王奏旨请留。

  其余他书,凡有合于正道忠孝者留之,近乎绮靡怪诞者去之。

  至若历代史鉴,褒善贬恶、发潜阐幽,启孝子忠臣之志、诛乱臣贼子之心,劝惩分明,大有关于人心世道。

  再者,自朕造成天地以后,所遣降忠良俊杰,皆能顶起纲常,不纯是妖。所以名载简编,不与草木同腐,岂可将书毁弃,使之湮没不彰?

  今又差尔主天王下凡治世,大整纲常,诛邪留正,正是英雄效命之秋。彼真忠顶天者,亦是欲图名垂千古,留为后人效法。尔众小当细详尔天父意也。”[2]

  这段话中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商量的余地,杨秀清借天父之口,点名勒令洪秀全必须停止疯狂的一神教意识形态清洗。这一番话起到了预想中的震慑效果,此后,再未见洪秀全有大规模焚书的记载,而是代之以删改四书五经的妥协政策。但洪秀全心中对杨秀清的不满和愤怒,已深深埋下。

  杨秀清这番长篇讲话,今天读来,仍旧有一些令人感动的地方。他出生极端贫苦,没有机会像洪秀全、冯云山一样上学念书,很有可能是个文盲,最多不过略微认得几个字,因为机缘巧合成为革命领袖,却对思想文化相当尊重、态度开明,对儒家经典、史学著作,他毫无保留的支持;对各种非正统的著述,也只说对“近乎绮靡怪诞者去之”,大部分还是要保留。于中国古代的英雄人物,他极为尊敬,而且强调太平天国要吸引“英雄效命”,鼓励他们为“名垂千古”而奋斗,这是典型的中国文化思维,和洪秀全鼓励大家为了“上天堂享福”而去战斗牺牲大相径庭。

  ——文明和文化的传播与传承,并不总是通过文字。如杨秀清这样的许多中国底层人民,就算不识字,也会通过各种民间传说、戏曲、评书等非文字、非正规渠道,了解到许多与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化相关的故事、名言等等。这些东西,照样可以启迪人的心智、塑造人的品格,使目不识丁之人,也可以成为中国文明的继承传承者。中华文明为世俗文明,只要不被宗教迷信惑乱本心,大部分中国底层人民,从良知与本性出发,对文明和文化,总是一种尊重敬仰的态度。与杨秀清一样出身最底层、从未接受过正规文化教育的朱元璋,也很注意大力支持书籍出版和发展文化教育,正是这样的原因。反之,如洪秀全、黄再兴等人,书读得极多,但被一神教思想洗脑,反而忘却本心,试图毁灭孕育他们的中国文化。这里边的道理,值得我们深思。

  [1]《鄂城纪事始末》,《太平天国史料》,页36。转引自《天国之痒》
  [2]《天父圣旨》,《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第322-3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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