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拜登加税——拯救美国的最后希望，但注定不可能成功

lameihua

　　拜登要加税了。

　　其实，拜登加税，在3月份时其宣布大基建计划时，就已经提出。而到了四月下旬，这份加税方案的大概内容已经出炉：

　　1、把联邦企业所得税从21%提高到28%；

　　2、向年收入超过20亿美元的公司征收15%的最低税率；

　　3、年收入超40万美元富人所得税率恢复到39.6%，并取消20%的税前抵扣，并且设置抵扣上限为不超过28%，叠加上现有的投资收入附加税，这意味着税率可能高达43.4%，高税州的资本利得税率甚至可能会超过50%；

　　4、提高跨国公司最低税率，全球账面营收超100万美元的企业最低税率提高至15%，美国海外分公司税率由10.5%提高到21%；

　　5、增加富人的资本利得税。比如如果在持有加密货币一年以上之后出售的，将要面临资本利得税的风险；

　　6、高收入人群社保按照12.4%征收。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大手笔，如果成功实施，那将会是1942年以来最大规模的联邦加税措施。而且顺利实施后，它应该也能极大的挽救美国岌岌可危的财政窟窿和债务危机，甚至有可能避免迫在眉睫的大萧条的发生。

　　但问题是，拜登加税，是不可能成功地——当然，最后多少会加一点，但这打折后收到的钱，绝对远不足以达到债务危机，避免大萧条的最低要求。甚至，反而会加剧美国的政治内耗、削弱拜登政府的执政能力，最终导致大萧条更早的到来。

　　为什么拜登加税必然失败？在解释这个问题前，我们首先要搞清楚的，是拜登为什么要加税？

　　其实要说拜登加税的原因也很简单，一句话，美国债务扛不住了。

　　自打金融危机以来，美国联邦债务就节节攀升，一场新冠疫情，美国一方面要面临经济的停滞，一方面又要防疫、还要刺激经济，债务更是急速狂飙。拜登上任以来，又通过了1.9万亿美元疫情纾困刺激方案和2.25万亿美元的基础设施和就业支持计划，加上国会去年通过的2万亿与8800亿美元两笔特别预算，美国光疫情以来放的水就超过5万亿，相当于动用美国GDP超25%来刺激经济。而再加上疫情前的累积，联邦债务余额已差不达到了30万亿美元，超过其GDP的130%。

　　这么高的债务？拿什么偿本付息？正路子是发展经济，经济变好了，同等税率下收的税自然也就多了，也就有钱还了。

　　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美国这些年产业空心化就没有停止，就这种趋势下，经济不衰退都谢天谢地了，还说什么经济好转？

　　那通过进一步发债刺激经济，让经济好转呢？

　　这个理论上是可以的。美国过去这些年也是这么做的，并因此造成了债务的急速膨胀。

　　但问题是，实际效果不好。过去这些年，美国发债刺激经济的路子，最后都搞成了花架子——虽然表面上经济数据比较好看，但实际上，全都是些虚火，发债放出来的水，被企业拿到手后，很大部分并没有用于企业的生产研发，而是被拿去金融市场买自家股票，搞成了资金空转，实业根本没起来，民众也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实惠，反而社会贫富差距随着股市的泡沫膨胀而不断扩大。按照经济学界的说法，美国政府是用两块钱的债务，刺激出一块钱的经济增长。看着经济是好了点，但政府因此负担的债务更高。时至今日，美国联邦债务总量已经高达30万亿美元，还在不断攀升，这么大的钱，美国根本就还不起。

　　所以只能走邪路子——借新债还旧债，寅吃卯粮。但这样做，通常会引发通货膨胀，进而导致社会危机。

　　但美国成功避免了这一点。之所以能避免，是因为美元是世界货币，所以可以耍流氓——自己发债自己用，造成的通胀全球一起买单。尤其是中国，过去这些年通过扩产能、提高劳动生产率、打工人内卷等等，保证了全球工业消费品的廉价稳定供应，帮美国背了通胀，所以尽管这十来年美国发债丧心病狂，但通胀一直很稳定。

　　但现在，这条路玩不下去了。一方面，美国债务之多，已经高到快要连利息都还不起的地步；股市也因为发债放水到了历史定点，社会贫富差距也超越了1929大萧条前的历史极限。如果继续发债，股市很有可能引爆——而以现在的泡沫程度，一爆就是1929级别的大萧条。

　　另一方面，中美关系恶化，中国也全面启动产业升级，对工业开始求质量而非数量——这意味着美国不想，或者说不敢再把自己的大通胀自爆命门搁在已基本视为敌人的中国手里，中国也不想再给美国背通胀，为了美国扩大已经高度过剩的产能。

　　中国不扩产能，开始控信贷，积极推动碳中和，甚至积极部署金融拆弹，为大萧条做准备。而美国又为疫情后的经济复苏放了一大堆水，这意味着通货膨胀会很快起来。

　　通胀一起来，麻烦就大了。拜登别说发债放水了，甚至要马上缩表收水，否则本就已经没钱了的广大底层民众就要造反。而在经济真正意义上恢复、政府财政能力好转前就锁表收水，那到期的债务和利息靠什么还？泡泡吹了十多年，与基本面高度脱离的股价拿什么支撑？还不起，撑不住，那就是经济危机、大萧条。

　　那还能怎么办？当然就只能是加税了！加税可以增加政府收入，让它不仅不用再借新债还旧债，而且可以用税收还一部分到期旧债和利益，降低债务风险；加税还可以让政府有钱投入基建，增加美国实体经济的综合竞争力；加税还可以减少贫富差距——毕竟穷人是没钱交税的，也没人敢找穷光蛋收税，所以所谓的加税政策，正常情况下都是指向富人。而从富人手上收过来的税，还可以拿来补贴穷人——这样一方面缓解了民怨，一方面又给消费市场注入活力——穷人有了钱，可以去买东西，这样企业才有动力去搞生产、搞研发，而不是把钱丢进资本市场炒股票吹泡泡。

　　这就形成了良好的经济循环。换句话说，哪怕在没有科技革命，无法创造新的财富增量的情况下，只要把这套存量链条盘活，经济和社会秩序也会重新正常运转！

　　是不是很完美？是很完美！但问题是，拜登不可能做到！

　　为什么不能做到？原因很简单：这富人又不是慈善家（虽然他们确实搞了很多慈善基金——但那都是为了逃避遗产税），凭什么把钱白白交给政府，分给穷人！

　　总之，富人会想方设法的偷税漏税，更会想尽一切办法抵制加税。

　　而且富人也有能力做到这一切。他们有资源，有人脉，有知识，有技巧，总之他们拥有大量的能量，来薅政府和社会的羊毛，并避免自己的羊毛被薅。

　　所以，加税，甚至是正常收税，从古到今都是十分困难的。像中国古代王朝，一直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土地兼并——大量的土地被权贵富豪占有，然后利用他们的特权拒绝交税。政府从他们那里收不到税，税基越来越萎缩，但开支又是刚性的，只好把本应由他们承担的税收，加摊给没本事抗拒交税的普通农民。而农民税赋增加，不堪忍受，就只得把地卖给土豪，给这些不用交税的大地主他们当佃农。这就形成恶性循环，朝廷税基越来越少，农民承担的税务越来越多，朝廷越来越收不到钱，土豪势力越来越大，这种情况发展到极致，就是农民反抗越来越强，而朝廷越来越没钱用于安抚或镇压，然后就导致政权崩溃。

　　而美国的情况，比中国古代王朝更严重。中国古代王朝都是中央集权制，政治权力占据社会主导地位。对政治权力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钱，而是江山。所以，至少在主观上，朝廷是要遏制地方豪强，对他们偷税逃税，甚至侵夺政府税基，在法律上是禁止的——差别只是看政府有没有能力去压制他们而已。

　　而现代美国不同。美国是资本主义国家，资本权力在社会权力结构中占据相对优势地位。所以这样的体制下，政治权力对资本权力的制约力要弱的多——相应的，资本偷税漏税，抗拒加税的能力也要强的多。甚至，在制度设计上，就为资本偷税漏税留下了大量空间：

　　我们都知道：在美国，富豪的身边都有一群无比专业的会计师，可以帮他们通过各种法律漏洞为规避大部分的税收。比如美国总统特朗普家族，旗下大部分的开销用度都走公司账，以及豪宅、飞机、度假庄园等原本属于私人用度的奢侈资产，全都挂在公司的账上。 所以特朗普提供给税务局的资料旗下大部分资产是亏损的，这些亏损至少帮他免除了6亿美元的税额。 虽然特朗普在任期时的个人财富高达40亿美元，但其在2016年之前的15年里，有10年时间没有向税务局交过一分钱，上台几年接受更严监督也才缴纳了750美元的个税。 更夸张的，因为旗下资产的“亏损”，特朗普2010年还拿到了7290万美元的退税补贴，把几年交的税都拿回来了，还赚了一大笔利息。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美国的偷税漏税已经高度合法化！

　　虽然合法避税这种事儿，在各国都普遍存在——中国也不例外，但搞到美国这种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程度——至少在中国这种中央集权制国家，还是很难想象的。

　　而且，对这种合法避税，美国也基本上没什么查缺补漏的措施。一般来说，合法避税的口子开的太大，对社会的影响太严重，那体制应该要采取一些补救措施——要么从法律层面把口子堵死，要么用政治权力强行干涉——毕竟这么搞下去，体制会完蛋。如果体制这个最底层的存在的保不住，那依附于其上的法律条款、政治权力边界，坚守又有何意义？

　　但在美国，这十分困难。如果想在法律层面想堵死合法避税漏洞，对不起，首先修改法律很困难——毕竟资本主义国家，政治权力是被资本权力高度钳制的，资本岂会轻易答应政治权力设立割自己肉的法律？更关键的是，美国是英美法系国家，玩的是判例法，这种法系本身就是为资本权力量身设计的——它存在大量的法律操作空间，使得资本可以凭借自己的资源优势，轻而易举的在法律体系中找到规避之道。

　　那剩下来的就是加税了。但加税也没那么容易——前面已经说了，你加税，富人和大企业可以合法避税，反正资本能请到最优秀的和会计师和律师，不愁找不到适合自己的避税办法和判例。而且，就算是加税本身，要通过也不容易，毕竟这玩意是要国会批准的。就算你拜登不顾一切强推，国会议员还得考虑自己的利益——他们还得要富人和利益集团的捐款和各种资源配合，所以他们也没那么容易。

　　加税政策想在国会通过很难，就算通过，也会大打折扣。而这大打折扣的条款，富人和大企业也可以通过合法避税规避。所以加税这种事儿，最终很难达到拜登的预期目标——也就是捞到足够避免大萧条的税金。

　　而后果却十分严重。富人有足够的资源和办法可以避税，穷人本来就没钱交税，但中产却避不了——他们没钱请优秀的会计师和律师，没法转移资产，出了事儿也没有人脉来摆平，所以最终会成为加税的最大受害者。

　　美国现在中产已经较之前大量萎缩，而这种中产到DS的阶级滑落，正是美国贫富差距分化、民众反体制情绪增加的重要成因。拜登的加税，最后砍到中产手上，只会加剧这种趋势，进一步的导致社会消费力萎缩和民怨增加——经济颓靡和社会革命的风险会大幅增加，这样一来，拜登的加税也就成为饮鸩止渴，为美国社会埋下更大的隐患。

　　看到这里，大家肯定会问，在美国加税，就真的没有成功（这里指的是达到预期目标的成功，不是指加税政策通过本身）的可能吗？

　　其实也不是。历史上，就有一次加税非常成功——1929年大萧条后，罗斯福上台，这位总统在任期内大幅加税——而且是真向富人加税，把收到的钱拿去投入基建、救济穷人。

　　这就是著名的罗斯福新政。

　　大家都知道，罗斯福新政成功了。新政下，富人的钱被政府强行拿出来进行二次分配，美国经济正常运转，民众有了工作，体制得以维持。而且这种高税率一直维持了几十年，为后来的二战，以及二战后的美国经济繁荣、第三次科技革命爆发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实际上，拜登这次的加税。基建等，其实就是模仿罗斯福新政，希望重现这位民主党前辈的成功。

　　但问题是，拜登不可能复制罗斯福新政的成功。原因很简单：现在的美国，跟当年的美国，二者国情已经大不相同：

　　首先，罗斯福新政之所以能搞成，或者说他能够镇住资本家，逼他们接受高税率，是因为当时大萧条已经爆发，整个社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当时的美国，共产主义思潮迅速传播，那些失业民众，对自己没牛奶喝，资本家却把牛奶倒进密西西比河的现象恨得咬牙切齿，希望在英特纳雄耐尔的旗帜下革资本家的命；甚至，30年代时，数以万计的美国人，向苏联递交了移民申请，希望入籍这个当时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经济高速发展的国家。

　　这种情况下，罗斯福新政不仅在政坛和民众那里获得了极高的支持度，就连资本自己，也都有所松动——被罗斯福割肉，总比被无产阶级革命强。

　　所以罗斯福新政才成功了。而这种成功一直持续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二战和美苏争霸的需要，破事资本家为了避免自己赖以为生的体制崩溃，而不得不接受较高税率。直到80年代里根上台，当时苏联败局已定，所以资本再无顾忌，所以才部署反击，废掉高税率，美国由此进入低税率时代。

　　这个时代背景，跟现在是完全不同的。甭管大萧条阴影是否迫在眉睫，但至少现在还没进入，美国资本正在疫情后经济复苏和股市狂飙中大赚其钱，岂会愿意接受高税率——就算愿意接受，那也得等大萧条后再说。至于外部，美国资本也没有面临纳粹德国或者红色苏联这样的致命威胁——虽然美国大肆炒作中国这个假想敌，但中国毕竟从来没有对美国主动表露敌意，反而竭尽全力避免新冷战，对美国资本也是不断开放市场，让他们进来发财，所以想让中国扮演当年二战时的德国、或冷战时的苏联那样的角色，进而形成对资本的倒闭——至少现在能量是远远不够的。

　　其次，美国现在社会结构的复杂性，也远非当年可比。罗斯福时代，美国社会结构比较简单——毕竟那时没亚裔、没拉丁裔、黑人不算人，女人最多也只算半个人，社会文化方面也是新教独大，所以罗斯福只需要集中精力，解决好阶级矛盾就可以了。可现在美国社会结构太复杂，导致矛盾也很复杂，除了贫富矛盾，还有黑命贵、民粹、女权、LGBT、环保，乱七八糟各种宗教甚至反智思潮，这些矛盾很多时候跟阶级矛盾是混淆在一起的。这就把问题搞得复杂化，拜登的加税，以及加税后的利益二次分配，难度就大了很多。

　　最后，资本转移的环境不同。罗斯福时代没有全球化、没有比特币、没有世界货币，资本的国界还比较清晰，所以面对高税赋，资本转移的难度还是挺大的。可现在这时代，资本全球配置成为大企业和富人的标配；美元又是世界货币，美元不能阻止美元全球流通，再加上比特币这类不受监管货币的出现，这一切都导致拜登如果向富人大幅加税，很有可能引发资本外逃。虽然拜登也预见了这一点，呼吁G20一起制定最低税率，不过在这个大家都想争取资本流入，都防备着被美国割羊毛，全球老大美国和全球老二中国又剑拔弩张的大环境下，想制定一个全球统一的最低税率，甚至进而出台一个全球防资本外逃监管措施，实在是难于登天。

　　所以，现在的美国，根本不具备罗斯福时代那样，搞大加税的环境。别说拜登没罗斯福的能力和威望，就是有，他也很难复制罗斯福的成功。

　　综合这一系列分析，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拜登的加税，只是看上去很美——它确实是挽救美国的唯一办法，所以拜登必须去尝试；但从实际效果来看，它想复制罗斯福的成功，将美国拉出泥潭，避免大萧条，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而如果拜登加税达不到预期，那美国就再无解药，只能在发债放水未来死，缩表收水立马死的囚徒困境中不能自拔。除非立马爆发第四次科技革命，或者欧盟、中国这样的大块头，立马经济崩盘，让美国资本成功收割，否则美国的这场危机，终究是逃不掉的。而拜登，也极有可能像罗斯福的前任——胡佛那样，以一场大萧条，作为自己总统生涯的标签，为历史所铭记。而美国，也将在拜登萧条中元气大伤——虽不足以致命，但它的霸权，将受到严重冲击，再也回不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