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东方又白 于 2014-1-14 21:23 编辑
《管子·轻重戊》:桓公问于管子曰:“楚者,山东之强国也,其人民习战斗之道。举兵伐之,恐力不能过。兵弊于楚,功不成于周,为之奈何?”管子对曰:“即以战斗之道与之矣。” 看来,这是齐国国君和总理的一场顶层设计: 小白:总理呀,这个楚国是个强国,老百姓打起仗来都拼命,咱们跟楚国打,看来干不过人家……怎么才能把楚国摆平? 管仲:就用战争来收拾他们。 首先,小白不是为了周天子,他是觉得楚国是个大块头,咬一口,抵上消灭好几个小国,弄好了,说不定能过好几个肥年。 其次,管仲的“战斗之道”不是小白的那个战斗之道,这是两码事儿。小白的战斗之道,就是发动战争,管仲的战斗之道,跟军人无关,是经济战。 这一场经济战,齐楚两国的君臣和老百姓全部参战,算得上管子版的全民皆兵了。经济战的最大特征之一是不宣而战: 齐国的第一个战争行为是“桓公即为百里之城,使人之楚买生鹿”。 楚国是个产鹿的地方,但在管仲眼里,鹿成了楚国的死穴、战略死穴。点住这个穴,楚国君民就等着上砧板吧——看官,谁都知道楚国盛产活鹿,这是“知”,只有管仲知道盛产鹿本身可以成为楚国的死穴,这就是“识”。 齐国先在自己家里建了一个方圆百里的鹿苑,接着,派国家公务员到楚国大规模高调购买活鹿。明码标价:活鹿“一而八万”,一头活鹿,八万“齐元”。 齐国的第二个战争行为是派国家队高调在国内大肆收购储存粮食,把民间的主要余粮牢牢地掌控在政府手中;实际上,“全世界”数量庞大的余粮也因为齐国粮价的提高而流入齐国,楚国自然也不例外。 齐国的第三个战争行为是派央行行长到山里铸钱——现代是在印刷厂印钱——为购鹿和购粮提供支撑。 这三套组合拳打出来,楚国国君兴高采烈,因为,他了解到野鹿特别好卖价钱还十分合算,就对自己的总理说:“谁不喜欢钱呀?既然活鹿这么紧俏,齐国的央行副行长亲自带着巨资来咱们楚国求购活鹿,咱们就赶紧发动老百姓来一个全民捕鹿挣钱运动吧!”于是,“楚人即释其耕农而田鹿”——楚国农民不种地改当猎户,都抓活鹿去了。 齐国的第四个战争行为是总理大人亲自出来宣布:“谁给我运来活鹿二十头,我给他黄金一百斤,运来二百头,我给他黄金一千斤。”我不知道当时的物价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也没有能力去换算一头活鹿八万钱和二十头活鹿一百斤黄金是个什么差价,我想,大概可以这么理解:一头活鹿八万钱的价格已经过时,现在涨得让连自己都不敢信了,但这却是事实,运来了活鹿,得到的是十足真金。 为了抓活鹿,“楚之男于居外,女子居涂”——男的蹲在树林子里跟鹿较劲,女的蹲在路上等着丈夫抓回活鹿好换钱,大家连家也不顾不上回、觉也顾不上睡了。为了钱,楚国全国人民在齐国总理管仲的正确引导下、在楚国国君的英明领导下,都疯了。 这场“鹿战”打到了这么个临界点:齐国“藏粟五倍,楚以生鹿藏钱五倍”——其一,齐国“国企”和“民企”收购储藏的粮食达到正常状态的五倍;其二,楚国卖活鹿得到的现金达到正常状态的五倍;其三,楚国农民改行之后,其粮食的生产和储存,一片白生生大地真干净。 剩下的,就是齐国的第五个战争行为,齐国突然翻脸:关闭口岸、封锁边界,严禁齐人和楚国发生任何商业往来。 楚国国君其实挺“知”的,他根本就不怕:我不是有很多钱吗?我可以让老百姓从猎户改回来,再去种地。 问题在于,楚国全国人民的肚子当下就饿扁了,粮食却不是三个月就可以种出来的。剩下的只有一个选择:拿钱买粮填肚子。 齐国的第六个战争行为是:摘桃子。齐国把存粮运到一个叫“芊之南”的地方,粮价是原来的四百倍。至此,卖活鹿的钱,又让楚国人急不可耐地送到了齐国。 更大的收获是:“楚人降齐者十分之四”,楚国猎户变成了齐国农民。国以民为天,国家没有老百姓了,给谁当国君、宰相去?“三年而楚服”,这句话应该这么理解:这场经济战打了三年,楚国败得毫无还手之力了。 在这一场经济战中,战力强悍、让小白想起来就发憷的楚国君臣百姓,败得一塌糊涂,连战争怎么开打、怎么转折都稀里糊涂,简直就是一群让人赶着跑的绵羊,十足的“彼以良将,我以无能,其败必覆军杀将”。 那么,我们身边有没有这样的经济战早已草蛇灰线伏于千里?我们是应该感谢管子收购活鹿时的市场信誉,还是警惕齐国关闭市场时的决绝凌厉? 《逸周书·文传解》:《夏箴》曰:小人无兼年之食,遇天饥,妻子非其有也;大夫无兼年之食,遇天饥,臣妾舆马非其有也。 楚国经济战战败了,楚国的很多老百姓就抛弃了自己的国君,来给小白当子民。那是因为当时人口稀少,老百姓本身就是财富,人越多国力越强,今天,一个大国如果经济战战败,谁让你两个肩膀扛着一张嘴移民出去享清福?还有那些“彼以良将,我以无能”中的无能之辈,你有可能跑到祖师爷家里去忽悠祖师爷以糊口吗? 关键的问题是,管仲的经济战打得这么可圈可点,他有一套经济学理论吗?他有一套经济战略理论体系吗?管子怎么看待和命名他的这一门派?他是诸子百家之一吗?两千多年来,凭什么说管仲是个法家?中国历史上,哪个法家干的事情能和管仲干的事情放在一起一较短长?哪个法家的理论能和管仲的理论归拢在一个理论和战略体系里面却不显得风马牛不相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