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阿里那件事，拉拉杂杂说三点

lameihua

　　1、【马后炮】这个专栏已经写了四篇。之所以开办这个专栏，我曾开玩笑地说，是因为我脑子转得慢，遇事一时反应不过来。背后真实的想法有这么两点：一是对有些事件可能得等有关信息确认之后再发言，否则很容易被打脸；二是有时是想等事情沉淀一下，才能更从容地讨论它的内涵。今天要说的阿里女员工这个事件，可能两者兼而有之。

　　商业文化与社会溃败

　　2、其实，我知道这个事情应当算比较早的。在这件事情被网络发酵之前，就有人在公众号平台上，通过私信给我传来了后来满网都是的截图。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媒体人，没有对事件进行核实的能力，只能静待真相浮出水面。待到事件真相基本确认之后，谴责之声已经是满目皆是，似乎也不缺我一两句谴责的话了。但这个事件经过几天的发酵之后，我觉得有几句话可以说一说了。

　　3、其实，就阿里这个具体的事件来说，或反转，或有出入，对当事者个人来说，或者对阿里这个公司来说，也许是重要的，但对我来说，其实我并不是很关心这当中的具体情节和是非曲直。因为诸如此类的事情，在我们的社会中，无论是在商场还是在官场，甚至是在我本人所在的所谓文人圈子里，恐怕都远不是个别的存在。你只要看看有些饭桌上的乌烟瘴气就知道了。2009年的时候，我曾经提出社会溃败的概念。就此而言，生意场中的，不见得比其他的地方更好，也不见得比其他的地方更坏。

　　4、有人会说，你不要假装清高。不是的，食色性也，我完全承认。但如何对待这些基于本性的生活要素，至少在层次上有三个档次的区别。一是将其作为美好的东西来对待、珍惜和爱护。二是将其作为实现某种功利性目的的工具。商场也好，官场也好，性贿赂都是一种存在。但性贿赂说起来不堪，至少还有它的逻辑。三是最等而下之的，把对这些本来很美好东西的亵渎和糟蹋就当作一种爱好和情趣。你只要看看餐桌上横飞的荤段子和顺带的对女性的亵渎就理解了，连功利性目的都谈不上。原因也可能在于我们的生活太了无生趣吧。有时我很不解有的贪官为什么贪那么多，那么频繁。后来也想明白了，在了无生趣的生活中，似乎也只有这点乐趣了。

　　网络与实体经济

　　5、问题是，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媒体已经处于兴奋之中。我说的不仅仅是遇事蹭流量为第一原则的自媒体，还有那些官方的主流媒体。因为这是阿里，这是互联网，这是民营企业。而所有这一切，目前都是政策的焦点，也是舆论的漩涡。但冷静思考一下这当中的关系不好吗？

　　6、大约是从2017年开始，出现了一个新的名词，叫新四大发明。新四大发明指的是高速铁路、扫码支付、共享单车和网络购物。当然，认真说，这四项技术都并非是中国的原创发明。但这四项技术在中国得到普遍、广泛的应用，甚至在应用的层面得到提升，进而形成一种特有的经济模式，应该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然而，这个所谓的新四大发明，在近几年却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命运，先是被奉若明珠，再弃如敝履。

　　7、在这所谓新四大发明中，除了高铁之外，几乎都是以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为基础的。而在社会生活中，在过去的若干年时间里，我们也确实经历了一个互联网崇拜。在新经济的概念中，似乎只有与互联网联系在一起的，才代表着先进与未来。结果，导致整个社会走向的失衡。一是引导整个经济脱实向虚，资源过度集中在互联网以及与之有关的行业。二是互联网最容易形成赢者通吃的垄断模式。三是在新的垄断模式之下，原有的业态被摧毁或被扭曲。但所有这些问题，其实并不在网络本身。

　　8、历史的进步，文明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为社会中各种要素的连接方式。互联网的意义，是从根本上改变了将这些要素连接在一起的平台。而在中国，这一点有着尤为重要的意义。中国的特点之一，是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仅一个内蒙古自治区，东西直线距离2400公里，南北跨度1700公里，横跨东北、华北、西北三。大区。过去，呼伦贝尔的人坐火车到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开个会，得坐几天的火车。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面积166万平方公里。可想而知，那时人流物流信息流的流动是多么困难。互联网改变了这一切。可以想象，在这次疫情期间，如果没有互联网，整个经济社会生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9、新的网络平台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紧紧联系在一起。前一段时间，有人鄙夷地说，你们不要老盯着几斤水果几斤白菜的流量，心里有点星辰大海好不好？有人也在历数打车平台挑肥拣瘦甚至杀熟。不错，类似的问题都是存在的。网络和平台，为我们带来了便利，但也带来了很多问题，生发了许多抱怨。但有网友说得好，你如果把这些软件都卸载了，试试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其实，事情还不仅是如此。

　　10、有时候，我甚至想，这是不是中国人的一个特长？美国人在科学技术上的创新，使得他们不断开辟新的生活领域；犹太人爱玩金融，诞生了无数的金融家，左右着资本市场的风云变幻；德国人和日本人，严谨的和不急功近利的性格，使得他们能将产品做得精细无比。我们中国人的特点在哪里？也许在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精明。什么都能给你弄成一个买卖，没有买卖的地方也能给你创造出个买卖。这个东西是好还是不好？它就是一个存在，就像世人对犹太人褒贬不一一样。而在互联网时代，新的工具无疑给我们这项特长提供了新的舞台。对此，我想将其称之为“日常商业与生活模式创新”。谁能说这不是对人类的一个贡献？

　　底层逻辑如何重置？

　　11、面对中国最近接二连三的整顿政策和行业整肃，以及由此导致的市场动荡和情绪恐慌，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有着种种不同的解读。日本的孙正义是一种解读，桥水基金创始人达利欧则是另一种解读。达利欧说，中国的政策有着不变的底层确定性。如果你认为市场充满不确定性，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中国。而现在的调整和整肃，用一种相对于现实的表述就是：底层逻辑的重置。什么叫底层逻辑？下面四个词汇也许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个路标：不忘初心、脱虚向实、国企为主、注重公平。

　　12、上个世纪90年代末，市场化体制改革潜力的释放，加入WTO后对全球化红利的分享，使中国进入快速而野蛮成长的阶段。这是中国经济发展最快的时期，也是成就与问题相伴随的时期。伴随着经济快速生长的，是资本的野蛮发育。与此同时，两大问题也开始凸显出来。一是贫富差距迅速拉大，二是在种种因素推动之下，经济开始脱实向虚。于是，人们开始提出如何建设一个好的市场经济，提出改革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但新的问题的解决，应该是此前发展过程的提升和递进，是此前改革过程的完善，而不是对这个过程的否定。

　　13、在这期间，利益格局的变动如影相随。在过去四十年间，伴随经济增长，民间资本有了可观的积累，整个中国社会也在由一个真正无产的社会变成一个多少有点财产的社会。这两个东西，对中国未来的发展都是至关重要的。资本是投资的基础，民间财富是消费的前提。然而在最近的调整与整顿中，总有一些媒体试图将有关政策的变动，引导到对资本的仇视上去。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这里特别要注意到的一点是，今年上半年，美国和西方经济复苏势头强劲。而中国下半年经济下行压力加大。我们面对的形势是比较严峻的。在这种情况下，给人们一种明确的、稳定的预期，增强资本对未来的信心，是非常重要的。

　　14、现在的中国，确实是处在一个很特殊的时期。近年来国内外形势的变化，有诱惑，有压力，有制约。种种的驱力以及我们对此的认知，会汇聚成一个焦点性的问题：柴米油盐还是星辰大海？换个说法，如何处理柴米油盐和星辰大海之间的关系？经济的地位在哪里？有限的资源投向何方？现实是，中国体量巨大，发展迅速，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与第一大经济体的距离越来越小；同时，中国又人口众多，发展的人均水平还处于低位，尤其是民生问题，并不轻松。在这种情况下，脚踏实地，遵循规律，把我们自己的事情办好，是至关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