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山：偶然看到的故事

lameihua

　　偶然看到的故事：七十多年前执行了大西洋海战运输线任务，却被英国驱逐的一千多名中国男人和他们的利物浦孩子们

　　感觉好的历史题材太多了，

　　英国《卫报》今年5月发过一篇报道，叫做The secret deportations: how Britain betrayed the Chinese men who served the country in the war （秘密驱逐：英国如何背叛了为战争出力的中国男人）

　　外网链接这里就不发了，在卫报官网搜下标题很容易找到。二战期间，英国要保证大西洋海上运输线，非常缺乏优秀的海员，而中国的上海等地是大型港口，有很多有经验的海员，于是英国人从中国招募了多达2万名海员，帮助英国从事大西洋运输任务，战争极为残酷，盟军一方有3500艘商船被击沉，7.2万名商船海员丧命，卫报的报道中估计中国海员有数千人（thousands）丧命。

　　大连海事大学航海历史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韩庆在接受《中国日报》采访时说道：当时英国商船队15%的海员是华人，我查询了维基百科，说英国籍商船的海员在战争中死亡人数为36,749人，按照比例来说中国海员死亡人数也在数千人级别。

　　下图是1942年在利物浦的中国海员，来自卫报，那个建筑物是当年中国海员最爱去的Nook酒吧，今天样子也还没有变化。

　　其中有个中国船员叫做Poon Lim，他服役的英国船只在南大西洋被一艘 德国U 型潜艇用鱼雷击中后，他在一艘小木筏上漂流了 133 天生还，这个奇迹被英国的战时宣传部门知道后，还专门拍了个电影，叫做《The Chinese in Wartime Britain.》（战时英国的中国人），里面宣传了中国海员在英国的生活。

　　但是英国人的感激只是在银幕之内，中国船员的工资和待遇都低于英国船员，战争结束后，在利物浦仍有大约2000名中国船员，

　　在战争胜利后的1945 年 10 月 19 日，13 个英国官员聚集在伦敦（white hall）白厅举行秘密会议。会议由内政部高级官员考特尼·丹尼斯·卡鲁·罗宾逊 （Courtenay Denis Carew Robinson） 主持，外交部、战争运输部、利物浦警察和移民检查局的代表也参加了会议。会议结束后，内政部的外国人部门拟定了一个新文件，指定为 HO/213/926。其内容不得在下议院或上议院讨论，不得与新闻界讨论，也不得向公众承认。它的标题是“强制遣返不受欢迎的中国海员”。

　　英国当局制定这个文件，是因为起先官员们想以犯罪的名义驱逐，但是发现大约2000名中国人中只有18个人有犯罪，缺乏正当的理由，所以拟定这个秘密文件进行驱逐。但是问题在于，除去那些本来自愿就想返回中国的船员外，有数百人已经和当地的英国女子结婚或者未婚生子，已经有很多小孩出生。

　　按照英国的法律规定，这些已经组建家庭的人，他们有留在当地的权利，让中国海员和他们的妻子们知晓这个权利，不利于驱逐行动的完成。所以英国当局认为驱逐行动必须秘密进行，由移民局官员和警察组成的搜捕队，在街头，码头，唐人街搜捕中国男子，有的中国海员在码头和朋友一起聚会，有的是在打麻将，结果被抓捕并且带走。

　　英国内政部的文件显示，截至1946年3月23日，有800名中国船员被遣返出境，其中231名甚至遭到了政府的搜索拘捕。到同年7月11日，被驱逐出境的中国海员数量已增至1362人。

　　于是很多英国妇女发现他们的中国丈夫突然失踪了，再也没有回家，很多人以为是被自己的丈夫抛弃了，他们不管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独自返回了中国。

　　2002年，英国的电视台放了BBC的一个节目，名字叫做《上海》（Shanghai'd），讲的是一个名字叫做Keith Cocklin的英国华裔小孩寻找自己的中国父亲Soong Kwai Sing的故事，他的父亲1946年在利物浦突然失踪。

　　他在研究中发现了1945年内政部的一份报告，这份报告不仅充满了对中国船员的负面描述，吸食鸦片，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超过一半患有性病和肺结核病，不仅如此，报告在结尾还说中国船员的英国妻子许多是妓女阶层，不想陪丈夫去中国，似乎以此说明把中国海员驱逐的正当性，而无视很多英国妇女根本不知晓丈夫去了哪里的事实。Keith Cocklin被结尾的妓女描述激怒了，因为他的母亲只是一名普通的英国妇女。

　　记录片在电视台播出后，被一个叫做Yvonne Foley（伊冯娜。弗利）的女子看到了，1946年2月出生的她此时已经56岁了，她也是中国船员的后代，在此之前，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名字叫做Nan Young，是中国上海的一名船舶工程师，但是并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故事。看完记录片之后，她前往政府部门去查阅相关的报道，也看到了对于中国船员的妻子们许多是妓女的描述，伊冯娜对此也很生气，因为她的母亲出生于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富裕家庭。下图的照片为伊冯娜（左）和她的母亲格蕾丝。

　　下图为伊冯娜。图片下图为伊冯娜和她的妹妹。

　　于是伊冯娜决心寻找中国船员的后代，还建了个网站，叫做half and half,有很多人来找过她，并且回忆其小时候的模糊片段，有一个叫做Leslie Gee的男子告诉她，他的父亲叫做Lee Foh，也被利物浦当局驱逐了，之后母亲嫁给了另外一个中国人，长大之后他试图寻找自己父亲的下落，后来在美国移民局的帮助下，发现他的父亲去了美国。

　　在伊冯娜的受访者中，一些孩子讲述了幼年难以置信的艰辛。由于家庭的主要养家糊口的人被驱逐出境，许多海员的孩子都记得饿着肚子上床睡觉，挤在一两个房间里，靠朋友的好意生存。对于嫁给中国人的人来说，获得国家援助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做，他们自动丧失了英国公民身份，他们自己也被官方归类为“外国人”。

　　一些女性也因为嫁给了中国男人而被家人拒绝。有些人无法应付，把他们的孩子送到养老院或收养，有些人考虑过自杀。

　　一位受访者说，对许多孩子来说，他们早年的标志是贫困、种族主义虐待和“酗酒”的继父。有一个叫做Peter Foo的混血男子，他的父亲是被驱逐出境的海员之一。当他 14 岁时，Foo 的母亲和继父移民到美国，将他与祖母留在利物浦，祖母不久后去世，将他交给他的哥哥照顾，下图的照片就是Peter Foo。

　　“所以你可以想象我有多么辉煌的生活，”他阴暗地笑着说，“在某种程度上，我并不感到震惊，真的，因为我一生都不得不忍受种族主义，”他说。“我从来没有谈过补偿，我对钱不感兴趣。我只想要一个该死的道歉。”

　　1958年美国好莱坞拍了个电影，叫做《六福客栈》，20世纪福克斯公司出品，里面的中国场景其实是在威尔士拍摄的，Peter Foo和其他一些来自利物浦的中国混血孩子在片子中饰演了中国小孩，此片的主演是好莱坞巨星英格丽·褒曼，她还饰演了《卡萨布兰卡》，《东方快车谋杀案》等知名电影。

　　这里面最为传奇的故事是来自Perry Lee 的讲述，下图是Perry Lee的照片。

　　他的父亲1903 年出生于宁波，原名 Chann Tan Yone，战争期间曾在 Blue Funnel 发动机室担任操作工，他在战争期间工作的船只中，有两艘船被德国的鱼雷击中，他被德国人俘虏后，被送往德国的战俘营呆了一段时间，后来战争结束后返回英国，1946年他被强行遣返回中国，留下了自己的英国妻子Frances（弗朗西斯），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

　　回国之后的Chann Tan Yone决定想办法回到利物浦和妻子女儿团聚，他乘坐当时用来驱逐中国船员的船只，在1949年返回利物浦，和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团聚，为了避免被再次驱逐，他改名叫做Tse Pao Lee，并且在1952年Perry Lee出生。

　　“我一生中取得的所有成就都归功于我父亲设法回来的事实”，Perry Lee骄傲的说，他是利物浦当地的一个大人物，有相当的成就。

　　伊冯娜把她这些年的寻访写成了一本书，叫做《海之龙：利物浦和她的中国海员》 [Sea Dragons：Liverpool and Its Chinese Seamen] ，目前在国内也有中文版出版。

　　这些故事里面，Poon Lim工作的英国船只被德国U艇击中，在大西洋漂流133天后生还，以及Chann Tan Yone的经历都是很好的题材，尤其是Chann Tan Yone，不知道姓怎么翻译，就叫小谭吧。

　　我觉得可以把这段经历改编成这样一个剧情，以下是我写的：

　　小谭是上海工作的一名船员，由于上海被日本占领，他不愿在日资航运公司工作，为日本运送军火物资，于是在租界看到了英国人招募海员的广告，被选中后来到英国，接受训练后在大西洋运送物资，在利物浦他遇到了当地女孩Frances，两人相爱并且结婚。

　　小谭执行的任务非常危险，在战争期间有高达四分之一的英国商船船员伤亡，这让妻子很担心小谭的安危，每次出海参加行动，小谭就向妻子许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回来。

　　画面切换到大西洋，小谭在商船上尽管认真工作，但是仍受到英国船员歧视，其中一个叫做马修斯的更是多次出言挑衅，舰队发现了德国U艇，警报声大作，商船不断规避，但是仍旧被U艇击中下沉，同时护航的船只也被击沉。

　　小谭在商船上工作在甲板底层，凭借着顽强的信念和对商船环境的熟悉，经历一系列逃亡，终于在商船沉没前得以逃脱，中间遇到马修斯被舱门困住，哀求小谭开门，小谭本来想自己保命要紧，但是终于还是不忍心见死不救，找到撬棍打开舱门把马修斯救了出来。

　　但两人游出商船后，救生艇上已经全是人，船上的英国海员只允许再上一个人，马修斯竟然一拳打向小谭，然后自己爬上了救生艇，但因为救生艇上有武器，被德国人认为有威胁，对该救生艇进行了炮击，艇上的人全部丧命。

　　舰队遇袭全部沉没的消息传到利物浦，不少利物浦海员的家庭悲痛欲绝，但Frances仍相信丈夫还活着，小谭并没有死。小谭确实没有死，他找到了漂浮物并且紧紧抓住在海中漂流，最终被德国人俘虏，送往德国战俘营，受尽各种折磨，终于坚持到战争结束，回到利物浦家中，见到了妻子，还有已经一岁多的可爱女儿，见面的一刻和妻子紧紧相拥，小谭说，我对你承诺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回来，Frances点了点头。

　　1946年，英国政府开始了秘密驱逐行动，小谭在码头和朋友聚会聊天时，突然被警察抓住并且丢进了船舱，也不准联系任何人，被驱逐回了中国。Frances的丈夫突然失踪，周围的人告诉她，一定是他思念故乡，所以抛下你和孩子自己回中国了，Frances的母亲也劝她改嫁，英国当时也是传统保守社会，背着被丈夫抛弃的名声，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很不容易，Frances告诉母亲，他告诉过我，他只要活着，一定会回来找我，我相信他的承诺。

　　小谭被驱逐回中国后，被国民党强行征用，在海上运送兵员和物资，经历过反法西斯战争的小谭，目睹国统区的腐败和恶性通胀，不想为国民党打内战，时刻想办法回到妻女身边，终于想办法在上海拿到了通行证，用伪造的身份，骗过码头的英国检票员，惊险的上了船，1949年返回到利物浦。

　　此时小谭的女儿已经五岁了，独自带着五岁女儿生活的Frances过的很艰难。这天Frances正在家里削土豆，这是她和女儿最常吃的食物，

　　女儿问，妈妈，爸爸究竟到哪里去了，他是不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Frances回答说，不，他会回来的，爸爸只是去很远的地方了，回来需要一点时间。

　　女儿又问，可是爸爸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回来呀，Frances说他马上就会回来了，女儿说妈妈你骗人，你以前也是跟我这么说的。正在此时，小谭突然出现在了家门口，看到丈夫突然出现，Frances不禁泪如雨下，说女儿这次妈妈没有骗你。

　　我们讲中国人的故事，实在是题材太多了，就从二战来说，中国人不仅在本土坚持抗战，还派出远征军到东南亚作战，甚至还有2万名中国海员参加了大西洋运输生命线的战斗，光是在大西洋海域失去生命的就有上千人，英国卫报的报道当中就出现了Poon Lim在大西洋漂流133天后生还，以及Chann Tan Yone两次历尽艰辛回到妻女身边的传奇故事。

　　我们自己的故事，不能够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