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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列思维:阿富汗为何注定是“帝国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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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9 17:47: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天降奇人

  艾哈迈德·沙阿的故事,开始于1747年的夏天。

  在那个霍拉桑城的晚上,一代枭雄纳第尔沙,被亲信部下刺死在了自己的军帐里。

  各个派系为了争权杀红了眼,溃乱的兵卒们就像一群饿狼,纷纷盯上了那些随皇帝出征的美丽妃嫔们。

  关键时刻,艾哈迈德站了出来。

  这个一路追随纳第尔沙南征北讨的的年轻人,虽然是阿富汗人,但被纳第尔沙倚为心腹,年仅16岁,就因为累建功勋,超擢为纳第尔沙麾下阿富汗亲卫军的指挥官。

  艾哈迈德也没有辜负这位波斯皇帝。

  据阿富汗官史记载,那天晚上,这个年轻人一人一刀,雄狮一般护卫在女眷寝帐外,任外面喊杀振天,始终寸步不离,打退了心怀不轨的暴兵,保住了满屋妇孺的周全。随后,他集结军中的阿富汗同袍,杀出波斯人的重重封锁,返回了阔别多年的故乡。

  当然,在很多史籍里,那晚纳第尔沙被刺后,是身为卫队军官的艾哈迈德带头将御帐洗劫一空的,然后看也没看钢刀下的娘娘们一眼,直接率部杀回了阿富汗老家。

  真伪且不必絮说,最重要的是,“海龟”艾哈迈德,回来了!

  历史上,阿富汗地区因为多是崎岖复杂的山地地形,各个部族支离破碎地散布在与世隔绝的高原群山之间,部落就是一个个小社会,自给自足,有着天然的封闭性。

  但是偏偏不巧,阿富汗就卡在“亚洲命运的十字路口”上,从公元前16世纪的雅利安人到18世纪的波斯人,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这片土地上只有一个个被反复征服和压榨的部落,从来没有机会形成过一个独立的民族和国家。

  阿富汗地理

  这种原始的部落形态反过来又很方便被统治,征服者对各个部落有的给钱给权交朋友,有的就是煽风点火挑唆互殴,部落间积怨越来越深,纷争和内讧不断,长期都只是一个诸部混战的民族丛林。

  所以即便历来起义反抗不断,普什图族大部落吉尔查依人甚至一度反攻波斯,推翻了波斯萨法维王朝,但这种以部落为单位、为部落而战的战斗也注定不会持久,在松散的原始组织下,很快被异族一一击破。

  就像敌人抢了你部落的羊,你起兵独立,向强大的侵略者宣战,但你只是个村长,即便敌人实在是压榨狠了,你们集结起来一个大宗族的力量,一路战力拉满,势不可挡,然后波斯人给你兄弟送点金子,印度人给你仇人送点武器,三面捅刀子,这仗还怎么打!

  这个局面,忙着内讧的部落酋长们无能为力,但是天降奇人艾哈迈德可是跟随号称“亚洲最后一位伟大军事征服者”的纳第尔沙打过江山的,亲身经历过波斯帝国的壮大,了解国家的建立和帝国的管理,从他这里,有些传统需要做出改变了。

  返回阿富汗的途中,艾哈迈德一路广发英雄帖,邀请各大部落头人和宗派首领会盟坎大哈,这些部落酋长们也是苦异族久矣,当场唾沫横飞地拍桌子一致同意建国,只是关于谁来当国王这个小议题,连吵了八天都没有定下来。

  眼看又要动刀子了,这时素有威望的伊斯兰教托钵僧穆罕默德·萨比尔沙站了出来,以真主的名义提名全程一言不发的艾哈迈德,有意思的是,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大酋长们,居然齐齐赞成。于是,这位托钵僧亲自主持了加冕仪式,以一顶草编的王冠将年仅25岁的“国父”艾哈迈德送上了王座,史称杜兰尼王朝。

  艾哈迈德当时应该也是震惊的,毕竟他的部落不算大,他本人年轻也没啥威望,各个大部落争抢不休的王位,凭啥落在了他的头上?

  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比如他登基后没有大权独揽,而是设置了由九大部族首领组成的议事会,重要政令要经由议事会同意才能施行;他部落的世仇,巴拉克查依部酋长当上了新王朝的首相,还世袭罔替;在他上位过程中展现了巨大能量的宗教势力,也在他的王国也享有不被管束的宗教自由。

  无论如何,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阿富汗第一次从一个地理概念变成了一个民族国家。

  初登大宝的艾哈迈德难免有点有名无实,像部落联盟的主持人多过像话事人,令出多门的朝廷让他这个国王显得很多余。

  最头疼的还是部落的管理。就像阿富汗民谚中说的那样:“我和我的兄弟联手对抗我的堂兄弟,我和我的堂兄弟联手对抗陌生人。当没有外人时,我对付我的兄弟。”只要不是齐心对抗侵略的异族,彪悍的阿富汗部落就会打成一盘散沙,严重动摇了王朝的权威和统治的稳定。

  怎么办?原地解散吗?

  艾哈迈德的解决办法简单粗暴,他带领战士四面出征,在战争中驯服这些战争动物,这样难以统御的各个部族就变成了他空虚而稳定的大后方。

  事实证明,团结起来的阿富汗人天下无敌,很快就收复了被侵占的国土,还逼着印度人、波斯人纷纷割地赔款。从前骄傲的征服者们被一一征服,波斯人承认了他的宗主权,印度皇帝都被他废黜再立,新成立的阿富汗居然就一路打成了伊斯兰世界仅次于奥斯曼帝国的第二大强国。

  从前那些打不倒我的,都被我打倒了,按照我们的历史剧本,接下来就是艾哈迈德挟开疆之余威斩权臣、削藩镇、分兵权,瓦解境内林立的山头,推行波斯王朝那套成熟的封建行政体系,从此成为封禅奠基的一代始皇帝了。

  艾哈迈德·沙阿

  但困难往往比预期大。

  这些桀骜不驯的部落,有仗打有肉吃的时候,嘴里喊的是兄弟们并肩上啊;没仗打了就各回各家,服从管理?不存在的!我们自己部落头人才是yyds,让干谁干谁,国王凭什么管我!

  事实上,终其一生,艾哈迈德一直没有停止过对外扩张的战争,但是哪怕在开疆拓土威权日盛的时候,他的影响力也没能成功替代部落首领和宗教领袖,除了征税,他在部落民众之间存在感并不强,阿富汗人自己都说:“院子里的一条好狗,比首都的好国王更有用。”

  国王的权威始终只限于喀布尔、赫拉特、坎大哈等几个大城市,在地方上则完全看部落首领的眼色。

  这些部落强硬到了什么程度呢?曾经艾哈迈德要建首都坎大哈城,结果连找了两处准备修城的地方,两次都被当地的部落拒绝,最后还是他本部的一个部落出来解围,提供了建城的土地,这才有了现在的坎大哈。

  对外暴虐好杀的王,在自己大佬遍地的王国里完全没了脾气,就这还是建国的“国父”!

  其实不光是艾哈迈德,这也是历来阿富汗国家领袖共同的困扰,队伍是真不好带啊。

  说穿了,在阿富汗,不论对一个统一的中央政权,还是对于外来的侵略者,破碎分散的地理环境和矛盾重重的族群问题都是一个难解的结,不服管的原始部落既是阿富汗人对抗异族的力量源泉,也是建立现代中央集权国家的最大阻碍。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国家不是阿富汗,王权不是阿富汗,城市不是阿富汗,群山间封闭自给、桀骜不驯的阿富汗才是真正的阿富汗。

  对于这一点,最先认识到的是英国人。

  英阿战争

  艾哈迈德死后,他的王国在内战中瓦解,又还原为大大小小的独立部落,彼此征战不休。

  1835年,来自普什图大族巴拉克查依部的多斯特·穆罕默德终结了内战,建立巴拉克宰王朝,雄心勃勃地想要恢复阿富汗昔日的荣光,但是这时的阿富汗已经成为狼吻下的一块肥肉,而且面对的还是两头最凶残的饿狼:

  在北边,有贪吃蛇俄国。俄国人最大的爱好是抢地盘,从16世纪到20世纪,国土足足扩张了100倍,此时已相继打垮了奥斯曼土耳其和波斯,正对着阿富汗跃跃欲试,想要一路南下,打通印度洋出海口。

  在南边,英国人认为吞并了阿富汗,会下金蛋的印度才能安然无忧,而且以阿富汗为跳板,向北可以直捣俄国西伯利亚腹地,向东可以染指资源丰富的中国新疆,向西可以剑指伊朗高原乃至整个阿拉伯半岛,因此阿富汗是必须拿下的战略要地。

  眼看着熊狮剑拔弩张,多斯特·穆罕默德没有选边站,而是同时跟两边保持了暧昧关系,与俄国对话试图对英国加压,希望借助英国人的力量打击北印度的锡克人,收复夺位时丢掉的白沙瓦等故土。

  没想到的是,阿富汗要做渣女,英俄这两个渣男也不是白给的,俄国人狠话不多,直接支持波斯人入侵了阿富汗北部重镇赫拉特,被英国搅和失败后,英国人又假模假样地签署了一份《西姆拉宣言》,痛陈英国入侵阿富汗的理由,以交朋友(盟友)的名义,开始了第一次征服阿富汗的尝试。

  1839年,3万英国殖民军(其中80%为印度雇佣军)入侵阿富汗,一路势如破竹,故都坎大哈不战而降,坚城加尼兹、都城喀布尔迅速失陷,国主多斯特·穆罕默德投降,几乎兵不血刃的英国人拉来了在印度领英国养老金的前朝废王舒贾,建立了傀儡政权。

  阿富汗太容易被拿下了,让英国人有一种大局在握的错觉,在英国人聚居的地方,一片片英式庭院拔地而起,一群群的英国贵人、情妇、仆役漂洋而来,英国人在这个国中之国搬来了伦敦的生活方式,把喀布尔土人看得目瞪口呆。

  很快,他们就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多斯特·穆罕默德是被你囚禁了,架不住人基因好,儿子阿克巴汗在北地煽动起义,女儿更绝,就直接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去演讲,村长不答应起兵就不吃不喝,结果愣是给他们鼓动了一大批效忠的部落。

  城市是被你打下来了,但这城墙后面一触即溃的可不是阿富汗人,真正的阿富汗人在山区、在沙漠,依托有利地形,在全国掀起了大规模的抗英起义,令进剿的英国人屡屡吃亏,英军只能龟缩在大城镇,连补给线都保不住。

  英国人说,还好我们有钱。大手一挥,付给吉尔扎伊部族一笔“买路钱”,只为保障他们领地内英军补给道路的安全通畅;其后因为局势的恶化,又答应给每个阿富汗部族每年提供3000英镑补助金,只求他们别再出山了。

  金钱攻势还是有效的,局势很快有所缓和,可是英国公使麦克纳顿一方面上报形势“一片大好”,一方面又伸手要钱的行为,很快就被英国议会打脸了,形势大好为啥还要花这冤枉钱?不给了!

  英阿战争

  这一下,整个阿富汗被彻底引爆了。

  新任英国公使伯恩斯被乱刀砍死,英军的各个据点被一一击溃,死伤惨重,残存的英国人被迫龟缩在一处军事要塞,进退两难;前太子阿克巴汗率领部族武装进入喀布尔,首都老乡箪食壶浆,称之为“阿富汗的幸福与光荣之星”;连深居皇宫的傀儡国王舒贾都及时与英国划清界限,誓与英军对抗到底。

  这个时候,不死心的英国财主又试图贿赂分化各个部落,同时以和谈的名义,拖延时间等待从印度来的援军。

  阿富汗人这回看得很清楚,决定将计就计。

  1841年圣诞节的前一天,议和会议正式召开,一方是前太子阿克巴带领的部落首领,一方是前任英国公使麦克诺顿,话没聊几句,阿克巴汗直接把英国人那点小秘密给抖了出来,其中包括截获的一封英军机密信件,信上有一份名单,提出要以一万卢比高价收买一些酋长的人头,这下一举惹怒了阿富汗的所有酋长,上了名单的生气你要悬赏杀我,没上名单的更生气,凭啥不悬赏杀我?

  很快,麦克诺顿公使的头颅就被挂在了旗杆上。

  阿富汗人向英国人提出了即刻退军的5项要求,枪炮、金库那都是必须留下的,还有已婚军官和他们的妻子都要留下做人质,啥时候把老王多斯特·穆罕默德放回来,啥时候再给你送走。最后英国人除了人质条款之外,签字同意撤军。

  1842年1月6日,大雪中的喀布尔异常寒冷,4500名英军护卫着12000名随营人员向着印度撤离。刺骨的寒风、崎岖的山路、难忍的饥寒,以及没有参与签订退军协议的部落一路的追杀,让这区区130英里死尸遍地,直到三周之后,16000余人全军覆没,只有一位医生侥幸活了下来。

  当有人问这位幸存者“部队在哪里”时,虚弱的医生回答道:“我就是部队!”

  消息传到英国后,舆论大哗。新任的英属印度总督抵印后说:“……面临阿富汗人民的普遍的敌视——这已经带有一种宗教的和全民的性质……最后重新树立我们军事声誉的办法是对阿富汗人给予一些显著的和决定性的打击。”

  说这话后的几个月,不服输的英国人果然卷土重来了。

  还是一样的剧情,从德辛到坎大哈再到加尼兹,英国人在各大重镇所向披靡,然后向北一路烧毁阿富汗人的村子,直下喀布尔城。

  舒贾先前被杀,他的儿子法什·贾恩喜迎皇军,被英国人盖戳认证为阿富汗合法君主。憋着气的英国人展开了疯狂的报复,在喀布尔最热闹的商业中心放起了大火,然后纵兵烧杀抢掠,三天不封刀,数千名阿富汗平民被杀害,日不落帝国终于以毁掉不设防的喀布尔来证明了自己的强大。

  只是面对民间高涨的反英情绪,英国人还是没有办法。活跃在喀布尔南面山区里的部落武装随来随去,北方领地上前太子阿克巴汗统帅的军队神出鬼没,没收到钱的路霸吉尔查伊人频繁袭击交通线,英国人到晚上都不敢出门,只能躲在在军营里跳脚骂娘。

  只待了一个月,口水骂干了的英国人身心俱疲,无奈之下,带着他们的傀儡国王撤军了。

  这次侵阿战争给英国人造成了惨重的损失,英军及英属印度军队总计损失3万多人,军费支出达1.5亿英镑,而同时期英国人均财政支出才58英镑。退军时英国人给自己找了个很体面的台阶:“阿富汗人民的任何选择,英印政府都乐意接受并予以承认”。

  多斯特·默罕默德家族

  英国人的“体面”背后是阿富汗的“不体面”,谁也没想到,在印度领退休金的老国王多斯特大王居然“叛变”了。

  浓眉大眼的老国王和英国人签了份秘密协议,同意放弃阿富汗五大城市中三大城市的所有权,阿富汗实质上被一分为三,分别由多斯特·穆罕默德政权、敌对部落和印度锡克人统治,同时他还承诺,一心一意只跟英国人做朋友,谁来撩都不变心,相对应的,英国人保证不干涉多斯特大王的统治,还大方地付了一大笔英镑。

  虽然没有完美占领,但只要阿富汗不亲附俄国,能够作为英俄的缓冲地带,同时放弃白沙瓦地区,不南下染指印度,英国人在战场上达不到的目的,通过谈判还是基本达到了。

  这也是小国的悲哀,稳定总是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但显然,英国人在阿富汗的尝试并不会就此结束。

  卷土重来

  多斯特·穆罕默德死后,他的12个儿子开始了你死我活的残酷内战,最终三太子希尔·阿里胜出。

  坐稳朝纲的希尔·阿里没有因循守旧,搞起了阿富汗版的洋务运动:创建了阿富汗正规军,建立了邮政系统,创办翻译局和第一份报纸,进行税法和商法改革,组成了由学者任职的恣议机构,在他手上,阿富汗尝试着对现代文明打开了大门。

  但是就像历史学家J·W·凯伊在《阿富汗的战争史》所说的:“这个国家很少不动干戈而得到休养生息——刀剑很少闲放在刀鞘中”,政治生态和地理位置的特殊性,注定了阿富汗的动荡。

  赶跑英国人后的30年里,英俄两国在阿富汗南北两界肆意扩张,都想把阿富汗控制在自己手中。特别是俄土战争爆发后,俄国人认为,印度是英国战略防御的罩门,只要占领印度就能打击到英国的帝国霸业,因此积极备军,做出了进攻阿富汗的姿态。

  毛熊压城,希尔·阿里赶紧向英国求援,但是英国不光拒绝,还趁机出兵侵占了阿富汗南部战略重镇昆塔,让阿富汗直呼渣男。

  走投无路的希尔·阿里不得已和俄国人签订了同盟条约。

  这一下又让英国警惕起来,阿富汗要是俄化了,印度的腹地可直接就抵上俄国人的刺刀了!英属印度总督李顿勋爵是个强硬的反俄派,在派遣英国使团被阿富汗人拒绝后,于1878年11月组织了3倍于前次的兵力,分三路再次打进了阿富汗。

  希尔·阿里拿着墨迹未干的同盟条约向俄国人求援,结果俄国人不想直面英国,竟然翻脸不认账,轻飘飘地说了句“沙皇陛下把你当兄弟,希望你不要让英国人进入你的国境”。

  眼看着国土大片沦陷,希尔·阿里只能寄望于这些流氓还要点脸,把篡位未遂的儿子亚库布从牢里放出来摄政,自己就准备北上圣彼得堡面见俄国沙皇,但他不知道,沙俄为了换取瓜分奥斯曼土耳其的资格,早把阿富汗卖给了英国人。

  悲愤的希尔·阿里客死异乡,亚库布被迫与英国人签订了《甘达马克条约》,条约包括放弃抵抗、割让东南部国土以及接受阿富汗使团常驻喀布尔等内容,这些希尔·阿里生前拒绝的,英国人终于还是强迫他的儿子一一答应了。

  两个月后,大不列颠使节路易·卡瓦格纳里爵士骑着一头大象,在英国驻军的礼炮声中进入了喀布尔,成为了阿富汗实际上的话事人。

  这个瓜爵士有着迷之自信,出发前就吹嘘说自己的勇气足以折服所有普什图人,很显然,他根本不了解阿富汗,也不了解什么叫普什图人。

  最初的几周总是很平静的。亚库布国王很热情,日日设宴,一个英军在家信中说:“国王坚持动用公帑为我们的军队支付薪饷,就连我们的马匹也得到了国王的照顾。国王真是个好人。”

  入侵后的第六周,是这位好人国王亚库布答应卫戍部队的发饷日,已被欠饷3个月的阿富汗部族雇佣军被告知无饷可发,要求补齐之前3个月的欠饷,又被告知最多只能补1个月。

  这些部族兵起初还算是克制,去找英国使团请愿,结果傲慢的卡瓦格纳里爵士根本不理。士兵们的暴脾气也被激起来了,用石头砸了英国军官,没想到英国卫队开枪镇压,大批的阿富汗部族兵被当场打死。

  这下子签了卖国条约之后的新仇旧恨就都压不住了,愤怒的士兵和四面八方涌来的百姓将英国人层层包围,烧毁了英国使团公署,卡瓦格纳里爵士和使团全员全部被杀,亚库布躲在皇宫里,自始至终都不敢露面。

  阿富汗部族兵

  刚撤走的英军又打回了喀布尔。从前不惜起兵造老爸的反也要称王的亚库布国王,宣布不玩儿了,带了2名随从去英军军营要退位,声称宁愿在英国军营里割草,都不想回去当国王了,没前途。英国人送他去印度养老,阿富汗又成为了一个没有政府的国家。

  英军在喀布尔宣布戒严,涉嫌暴乱的市民被大规模搜捕,政府官员都被投入了监狱,数十名起义者被公开绞死,郊外的村庄也被英国人一一焚毁,英国人想通过这些对抗行为震慑阿富汗人,但他们忘了,阿富汗人吓不住。

  果然,烽火再一次燃遍了整个阿富汗。各部落神职人员纷纷鼓吹伊斯兰教正在遭受吃猪肉的异教徒的攻击,号召阿富汗人起来抵抗,起义的部族络绎不绝地赶向喀布尔,在山区间与英军打起了游击。

  1880年夏天,希尔·阿里的另一个儿子阿尤布率领8000士兵进军坎大哈,这个消息一传开,大批的阿富汗部族自带枪支弹药主动投靠,队伍不断壮大,最终,在坎大哈附近的迈万德与英军遭遇。

  阿尤布手下25000名由游牧民和农民临时拼凑的军队,对阵英国人装备先进后膛步枪、训练有素、后勤充足的一个旅,这一战打得异常残酷,在双方阵地上炮火猛轰的间隙,大批身穿白衣的虔诚穆斯林勇士带头冲锋,只是手中的旧式土枪、刀剑、棍矛,根本无法与英军手中的新式步枪相比,一轮轮潮水般的冲锋过后,死伤惨重。

  当天中午温度达到了40多度,酷热难耐,阿富汗营地遍地伤兵,营地的水源也被英军控制了,战士们又渴又累,苦苦支撑,关键时刻,一个17岁少女穆拉莱,取下面纱挥舞着唱起了战斗的歌谣:

  “亲爱的小伙子,倘若你在迈万德不敢战斗,对着真主起誓,你便要落个懦夫的名声。”

  大概是这姑娘唱歌很好听,阿富汗人的士气再次高涨起来,悍不畏死的穆斯林勇士披着白色的裹尸布冲向敌阵,英军的先进步枪也无法阻止这密集的攻势,战线完全崩溃,直至遇到了接应的援军,才免于全军覆没。

  阿富汗各部落死伤数千人,战役结束后,没有盛大的庆祝仪式,战士们默默带着死伤者各自还乡。在统一的敌人面前,他们爆发了可怕的民族凝聚力,喀布尔市中心的迈万德大街上至今耸立着迈万德战役纪念碑,战中牺牲的少女穆拉莱也成为了阿富汗少有的女英雄。

  迈万德之战

  这一战成为了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一场重大军事灾难,英军阵亡1700多人,丢失枪支弹药无数,“迈万德”甚至已经成为了阿富汗人剽悍善战的同义词,而这次战役也让英国人意识到,阿富汗的局势,是无法再用军事手段维持下去了。

  顺便插一句,直到前几年,驻阿美军还在迈万德“挖宝”,找到了大量当年战争遗留的文物,美军士兵把这些文物或放在网上售卖,或者带回国收藏,这事儿还引起了英国国防部和美国五角大楼的一场精彩互撕。

  1881年4月,英国人与扶持的新国王、希尔·阿里的侄子阿卜杜尔·拉赫曼签订协议,言明阿富汗内政自主,外交权归于英国。但就战场上来说,这次战争英国人还是败了,付出了2亿英镑的军费和3000名士兵生命的代价,最后黯然离场。

  英国人失败的不仅是一场战争,而是一个日不落的时代,他们不知道,几十年后,帝国的余晖还将最后一次照向这里。

  帝国的败退

  英国人撤退不久,刚被英国人扶上王位的阿卜杜尔·拉赫曼,很快在内战中击败了他的亲叔叔、民族英雄阿尤布。

  这个时候,阿富汗各部族刚跟英国人打完仗,武力值大增,所以更不好管了,阿卜杜尔·拉赫曼自己都说:“每一个部族和村子的每一个毛拉和酋长,总是自以为是一个独立的国王,他们暴虐和残酷得令人发指。”

  在他执政的21年里,他接连发起了40场对各部落的战争,强迫大部落离开祖居地,去和以前的对手做邻居,这样相邻的两个部落相互防范,只能亲近王权以自保;他给毛拉发工资、建宗教学校、组织考试,把毛拉纳入了他的公务员体系,实行严格的宗教法律,国王成了真正的宗教大首领;他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中央和地方的行政体系,还引入外国专家,发展现代工业,在他手上,传统的阿富汗真正有了现代国家的雏形。

  不过单从效果上来说,哪怕阿卜杜尔·拉赫曼以残酷的“铁腕”著称,他的改革也只是给阿富汗播下了新制度的种子,喀布尔的中央权力有了遍布全国的管理触角,但是在广大农村地区,部落社会仍然是广大人民从生到死的唯一权威,深深根植在阿富汗人世世代代的文化里,抵制变革、仇视外人、遵循传统的保守势力,仍然占据着这个国家的绝对主流。

  外交方面,阿卜杜尔·拉赫曼形容阿富汗就是英俄两头狮子中间的一头可怜山羊,两大之间完全不偏不倚是不可能的,他选择投靠英国,以制衡虎视眈眈的俄国人。

  但英国人跑大老远可不是来请客吃饭的,一面绅士,一面强盗,在南方不断吞噬着阿富汗的领土,违反约定把铁路修到了阿富汗人的家门口,尤为无耻的是,英国当局发挥“搅x棍”的本事,为阿富汗和英属印度划了条长达2600多公里的边境线,史称“杜兰德线”。

  杜兰德线

  这条线怎么划出来的呢?英国人有一个强盗逻辑,就是在上次战争里,如果不被击退的情况下,英国深入阿富汗的最远的地方,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我要明抢了,不服你打我啊。

  阿卜杜尔·拉赫曼一开始是拒绝的,还通过宗教会议呼吁边界人民发起“圣战”,号召驱除异教徒。而这条“杜兰德线”刚好将普什图人的领地和人口一分为二,也不知道是不是英国人有意为之。普什图人是什么人呢?两次英阿战争中击退英军的绝对主力啊,在国内就素以英勇善战、不服王化著称的,这种事能忍!

  在阿卜杜尔的鼓动下,普什图人爆发反英大起义,英国人镇压了一年才平息下去,之后更是在这里驻扎了4万大军。

  “杜兰德线”跟英国人当年划定的中印边界“麦克马洪线”一样,造成地区矛盾不断,至今仍是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之间的一根刺,阿富汗虽然历来战乱不断,都没有几届政府敢卖国承认的。

  但是没办法,小国没有选择权,阿卜杜尔·拉赫曼死后,他的儿子哈比布拉延续了他的对外战略,直到1919年,他孙子阿曼努拉上位,终于要对英国说“不”了。

  阿曼努拉这个人很有性格,他新潮、开明、亲民,对宗教不屑一顾,是个狂热的民族主义者,他的加冕发言撇开了毛拉,直接对着军队和人民呼吁:“阿富汗王国无论对内对外都应该自由,世界上其他独立国家的政府的各种权力,阿富汗也应该有。”

  阿曼努拉要求英属印度当局重新确立英阿关系,承认阿富汗独立自主的地位,英国人当然不干,于是他换个方向,联络了新成立的苏俄政府,苏俄当时正举起反西方帝国主义的大旗,当即宣布承认阿富汗的独立主权。

  得到鼓励的阿曼努拉干脆成立了自己的外交部,拿起大喇叭照会美国、法国、波斯、日本、土耳其等大国,把声势造得大大的,然后事情就像他预料的一样,刚结束一战的英国人正焦头烂额,对海外殖民地的独立运动,压不住了。

  当年4月,印度北部城市阿姆利则爆发要求印度独立的示威游行,期间群众并没有暴力举动,但是有意震慑的英国人还是下令开枪,十分钟内示威者死伤1600多人,这件惨案成为了随后甘地发起全国性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以及印度最终走向民族独立的导火索。

  阿曼努拉抓住这个契机,在喀布尔清真寺召开大会,直斥“奸险诡诈的英国政府”,要求他“忠实的臣民”,“踏着真主的道路献身于‘圣战’”,与会的阿富汗人纷纷高喊“不自由,毋宁死”。趁着这股势头,阿富汗军队率先跨过“杜兰德线”向英军发起攻击,第三次英阿战争正式打响。

  英国人在印度河以北可以投入的兵力高达34万,但吃过两次亏的英国人吸取了教训,不敢深入阿富汗境内,害怕又遭遇了噩梦般的阿富汗部落大起义,所以战事都是集中在边境地区,双方互有胜负。

  当然,“日不落”也不是白给的,刚经历过一战的英军还有秘密武器——当飞机从贾拉拉巴德和喀布尔上空呼啸而过的时候,炸弹就在人们耳边炸响,这种降维打击让惊恐的阿富汗人四散奔逃,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但飞机毕竟只是辅助,让英国人深为忌惮的是,边境的众多普什图部落在国王的号召下纷纷参战,阿富汗的特殊地形又限制了飞机在山地战中的作用,当时英国人记录道:“在五百尺上空,很难发现埋伏在光秃秃的山顶上的大批部族人民……飞机的用处很小。”

  眼看着再打下去又要淹没在阿富汗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而且外有苏俄制衡,印度又局势不稳,英国人不想打了。

  阿富汗人也被飞机这个神器震慑住了,英国军力强大,全面战争本来也不是阿富汗人想要的,如果谈判能达成目的,为啥要跟这么个大家伙对耗呢?

  阿曼努拉夫妇(中)

  在阿曼努拉的提议下,双方坐上了谈判桌,重新签订了两国协议,英国人本来还有很多说法,但是当听说阿富汗批准了与苏俄的友好条约,顿时就乖巧懂事了,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承认阿富汗“内政和外交独立的一切权利”。

  从这一年开始,每一年的8月19日都是阿富汗的独立纪念日。在喀布尔国防部驻地内,有一座阿富汗独立纪念碑,代表英国侵略者的狮子塑像被拴上了粗大的铁链,凶猛的狮子收起了爪牙,阿富汗人民用自己的弯刀驯服了狮子。

  但要尝试阿富汗人民弯刀的,还不止一头狮子。

  苏联入侵

  阿曼努拉之后,前国防部长默罕默德·纳迪尔夺权成功,此后几十年间,改革、刺杀、政变成为了纳迪尔家族政权和阿富汗国家的常态。

  1978年4月,阿富汗人民民主党在苏联的支持下发动“四月革命”,穆罕默德·塔拉基成了实际上的总统和阿富汗人民民主党的总书记,哈菲佐拉·阿明,则成了新政权的二号人物。

  塔拉基政府从夺权开始就陷于一种理想主义的狂热中,完全不考虑阿富汗经济、文化、宗教、部族等方面的国情,原封照搬苏联的经验,开始对工商企业、农村、宗教领域实行“全线社会主义改造”,认为用5年时间就可以达成苏联人60年来的成就。

  这些堪称阿富汗有史以来最激进的改革举措,当然是不可能成功的,反而成功地把阿富汗境内的部族首领和宗教首领、甚至普通民众都给得罪得死死的。

  有负面情绪怎么办?塔拉基政府也是学习苏联的做法,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大清洗”,所有反对新法令的一律被打成“人民公敌”,监狱里人满为患,每天都有许多人被枪决。

  最激烈的斗争发生在人民民主党内部,参与夺权的“旗帜派”被集体打倒,塔拉基想借助苏联拿下副手阿明,结果被阿明反杀,阿明集总统、总理和总书记大权于一身,与苏联反目成仇。

  在这种要逼死所有人的改革中,各地爆发了接二连三的叛乱,阿富汗人纷纷拿起武器,在穆斯林宗教首领和部族首领的组织下,以“圣战者”的名义进入深山,反政府的熊熊大火在全国迅速铺开,很快控制了阿富汗全国80%以上的领土。

  (所以阿富汗政府军是真不经打啊!)

  眼看着一个亲苏的阿富汗政权要被玩坏了,为了稳定中亚局势,更为了局势恶化的阿富汗不倒向美国,苏联人出动了了。

  1979年12月27日,在苏联顾问和大使馆的配合下,一夜之间,苏军不血刃占领了喀布尔,阿明全家被杀。其后苏军兵分两路,基本没有遭遇有效的抵抗,仅用了7天时间就完成对阿富汗全境的军事占领。

  苏联人声称是应阿富汗邀请而来,其实呢,完全是一副强盗做派,稍有抵抗的阿富汗军人都被逮捕,当成“危险分子”处决;有喀布尔青年用石头袭击苏军,被荷枪实弹的苏军统统打死;2000多名喀布尔市民聚集在监狱门口要求释放政治犯,结果苏军打死几百人,更多的人随即关进监狱变成了政治犯。

  此时苏联军力日盛,冷战的另一霸主美国被霍梅尼领导“伊斯兰革命吸引了注意力,伊朗人质危机正让美国政府焦头烂额,无力直接抗衡。但苏联人的流氓嘴脸,受到了国际社会一致谴责,邓小平在接见时任埃及副总统的穆巴拉克时,一针见血地指出:“苏联这一行动,是它为谋求世界霸权采取的一个重要步骤。”

  历史总是容易被遗忘,相隔几十年,苏联人已经完全不记得上一个世界霸主英国的教训,阿富汗这个地方,你想占领很容易,但是想持续占领,就得看你能付出多大的代价了。

  入侵苏军

  10万阿富汗政府军的不堪一击和大城市的不战而降,让勃列日涅夫犯了革命乐观主义错误,他扬言,消灭阿富汗的反政府游击队,苏军只要“三到四周”就够了。

  也许勃列日涅夫没有听过南亚地区曾经流传着一条谚语:印度的响尾蛇、孟加拉的猛虎、阿富汗人的弯刀,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征服了城市根本不算征服了阿富汗,阿富汗最可怕的弯刀可都是藏在深山里的。

  1980年,苏联接连对阿富汗游击队发起三次大规模进攻,游击队利用阿富汗复杂的地形优势,和苏联开展山地作战,恶劣陡峭的山区,让习惯了欧洲平原上大兵团多兵种协同机械化作战的苏联部队缩手缩脚,损失惨重。

  对阿富汗游击队影响最大的是号称“潘杰希尔雄狮”的抵抗运动领袖马苏德。马苏德年青时曾系统研究过毛泽东、戴高乐的游击战思想,1975年在回家乡潘杰希尔谷地组织反政府游击队,到苏军入侵时,他麾下已经有一支数百人的队伍,让依赖阿富汗北部边境补给通道的苏军头疼不已。

  1980年,苏军接连对马苏德发起10次围剿,马苏德依托有利地形,灵活运用游击战术,每次都能给苏军造成了重大创伤,仅第一次围剿就打落了苏军的十架直升机,极大地鼓舞了阿富汗全国反政府武装游击队的士气。驻阿富汗苏军总司令格拉莫夫都感叹:“也许只有用核武器才能消灭马苏德。”

  马苏德

  后来塔利班的创始人奥马尔,就是此时从大学投笔从戎,参加了伊斯兰革命党领袖迈哈迈德的游击队,成为了一名出色的RPG火箭手,他作战勇猛,悍不畏死,曾经先后四次负伤,还被打坏了右眼,人称“独眼将军”。

  与这些阿富汗游击队员的能战敢战不同,习惯了打常规战的苏联军人,在欧洲战场上曾无往不利,但是在不熟悉的阿富汗山区,却缺乏阿富汗游击队的主动精神和随机应变能力。苏军甚至还有正儿八经的规定:严格执行命令,不能有临时的应变,所以哪怕你攻击一个地堡,里面跑出来大量的敌人,你也只能当做没看到,把地堡炸完走人。

  当然,国际社会的谴责也不止是说说的,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不来落井下石。

  从1980年开始,美国通过巴基斯坦的运输通道,向阿富汗提供了近30亿美元的武器,北约国家也纷纷响应,甚至连二战时的纳粹野战军服都给阿富汗游击队装备上了。某东方神秘大国制造的AK系列突击步枪、12.7毫米重机枪等武器,也因为一些神秘原因,不时出现在游击战士手里。

  美国还专程抽调军事专家,在巴基斯坦边境深山老林里建基地,专门教阿富汗游击队战术,甚至包括训练要上战场的骡子。

  一些伊斯兰国家则同声共气,很多青年听从“圣战”的号召,直接奔赴了阿富汗战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位消瘦而安静的沙特年轻人加入了由美国支持成立的“阿富汗伊斯兰圣战组织”,利用家族公司资源帮助游击队修建道路和兵站,并大量动员阿拉伯青年来到阿富汗战场。

  1986年,这名叫乌萨马·本·拉登的圣战者,建造了由美国中央情报局资助霍斯特隧道综合工程,那是阿富汗游击队的训练中心,也是后来“基地”组织的雏形,而在当时,这位拉登是以英雄的形象登上了美国报纸的。

  真正改变战争进程的是美国支援的“毒刺”防空导弹。这种便携式导弹非常适合山区机动作战,抵消了苏军的空中优势,仅1986-1987年一年时间,苏军就损失各型飞机300余架,平均每天就有一架,马苏德都说:“阿富汗必须拥有两样东西,《古兰经》和‘毒刺’导弹”。

  鸟枪换大炮的游击队,逐步实现了武器大升级,反坦克导弹、反坦克地雷及短波、超短波设备甚至地图导航系统都一应俱全,天上还有美国的侦查卫星随时提供苏军情报。

  这仗打到后来,根据苏联方面的统计,阿富汗共有反苏游击队5016支约18万人,其中骨干武装部队约8万人,游击队控制着阿富汗80%的国土面积、70%的总人口、90%的县镇,苏联十年交战,几乎完全没有改变这种局面。

  苏军坦克

  局面越来越被动了,苏联只好改变策略,退守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但逐渐壮大的游击队开始对喀布尔的大城市及周边交通线发动攻击。1985年,阿富汗游击队针对苏军的袭击行动平均每年超过600件,平均每天发射超过800枚火箭弹;当年针对卡尔迈勒政府机关的袭击事件就超过2.3万起,在赫拉特,几乎所有的政府机关工作人员都被游击队处决;到1986年,马苏德甚至联合了七个省的游击队,率先开展了对苏军全面反攻。

  最大的问题还出在苏联内部。

  其实80年代的苏联经济已经开始滑坡,阿富汗的局势加速了这一问题。随着战争的深入,苏军的消耗越来越大,军费开支逐年递增,仅1986年,军费开支和对卡尔迈勒政府的支援就高达200亿美元,据统计,在阿富汗战场上的军费投入占到了苏联整个国民生产总值的12%,戈尔巴乔夫后面都不掩饰了,直接说阿富汗是“一处流血不止的伤口”。

  普遍的腐败和无休止的杀戮也打击了战士的士气,十多万苏军目标开始动摇,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来阿富汗进行这场战争。战后有士兵回忆——

  “广泛流行的腐败以及走私武器装备以交换毒品和商品都是允许的。抢劫阿富汗居民,杀死非战斗人员,惩罚性地进攻村庄以及拷打战俘都是经常存在并且被鼓励的。”

  “我们处决无辜的农民。如果他们杀死或伤害我们一个人,我们就杀死妇女、儿童、老人作为报复。我们在那里杀死一切东西,包括动物。”

  战场上,交通要道频繁被袭击,苏军的物资供应极其糟糕,士兵们不时要挨饿,紧张的战场环境和恶劣的自然环境,更是让士兵大量染病,一些部队甚至因病减员1/3以上,不断有士兵开始叛逃。

  战争导致的牺牲和伤残也越来越多,苏联国内有了严重的反战情绪,一些加盟共和国甚至爆发了反俄罗斯人的示威,要求离开阿富汗回到自己的家乡去。

  1988年4月14日,苏联被迫接受了日内瓦协议,结束了对阿富汗的侵略。

  至此,这场计划几个月内结束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将近十年,生生熬走了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三位苏联最高领袖,战争动摇了苏联的根基,这个庞大的国家已经处在“剧变”的前夜,不久后,终结阿富汗战争的戈尔巴乔夫也亲手终结了它。

  战争打得正热的时候,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曾经说过,苏联人肯定会认识到英国人已经认识到的事情:阿富汗人民决不会屈服于外国的暴政,他们将斗争到底,直到把入侵者赶出阿富汗为止。

  有经验的人说话,就是准!

  反恐战争

  苏军撤离后,游击队击败了苏联扶持的纳吉布拉政权,然后游击队内部开始了不同派别的内战,饱经战火的首都喀布尔,居然在胜利后的内战中被打成了逃亡一空的“鬼城”。

  内战打到1994年,一个戏剧性的事件意外改变了阿富汗历史的进程。

  这年春天,坎大哈一个当地军阀诱拐了两名少女,女孩儿的家人向当地宗教学校长求助。这位年轻的毛拉顿时火起,带着30个学生、16杆步枪就跑去军营抢人。没想到,一场奇袭居然以少胜多,救出了两名少女。

  这位校长就是卸甲回乡的“独眼将军”奥马尔。

  当年8月,奥马尔以难民营中招收的800名宗教学生为基础,成立了“塔利班”(Taliban,意为“宗教学生”),喊出了除军阀、建国家、反腐败、复商业的口号,这个口号很有革命性,顺利赢得了民心。

  塔利班最高领导人毛拉·穆罕默德·奥马尔

  仅仅几个月,塔利班就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阿富汗第二大城市坎大哈,奥马尔麾下汇集了5万战士,成为了阿富汗最强大的一股势力。1200名毛拉从全国各地赶来,一致推举奥马尔为“埃米尔”,在狂热的欢呼声中,奥马尔披上了先知默罕默德的斗篷,不仅成为了阿富汗的宗教领袖,更是成为了全体穆斯林的导师。

  1996年9月27日,塔利班攻破喀布尔,在这里实施了至今仍被诟病的严苛宗教统治:妇女禁止学习和工作,电视、音乐、棋类、足球等任何文体娱乐活动全部取消,不穿全套黑色长袍的妇女和敢剃须的男子统统被逮捕,窃贼断手断脚,酗酒处以鞭刑,通奸者乱石砸死。

  最凄惨的是前总统纳吉布拉。塔利班依据教义判处他死刑,在阉割之后用吉普车拖至半死,然后才枪决,他的尸体被悬挂示众,一周后被丢进了臭水沟。

  纳吉布拉之死公开揭示了塔利班的残忍好杀,受到了国际上的一致谴责,在多国支持下,阿富汗反抗力量开始团结起来。

  1996年10月,主要代表塔吉克族的伊斯兰促进会,主要代表乌孜别克族的伊斯兰民族运动,主要代表哈扎拉族的伊斯兰统一党,以及一些小党派联合成立“反塔利班联盟”,因联盟势力范围靠北,也称“北方联盟”。

  北方联盟刚成立的时候,和塔利班旗鼓相当,旗下也有4万的百战老兵,还代表阿富汗掌控着驻外使馆和联合国席位,是被国际广泛认可的。

  但阿富汗的联盟往往是内部先乱,这种杂混着不同宗教派别、武装势力、民族归属的联盟,一向是人越多战斗力越弱鸡。哪怕有马苏德这样能硬杠苏联的猛人,到2000年,北方联盟的首都还是被塔利班攻破了,仅剩马苏德孤军奋战。

  战力无敌的塔利班正式成立了“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遵照1400年前的伊斯兰教义,实行严格的政教合一体制。但是这个新生的政权从一成立就面临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之前支持它的巴基斯坦等国,顶不住国际国内的压力都不跟它玩了——它被孤立了。

  放眼全球,塔利班只剩下了一个朋友——拉登的基地组织。

  想当年苏联撤军后,拉登也返回了沙特老家,但是第二年就因为大骂沙特老国王法赫德在海湾战争中允许美国入驻的行为是背离教义,引狼入室,被沙特王室记恨上了。回不了家的拉登带着追随者来到苏丹,在这里再建了圣战者训练营,从此,对美国开始了噩梦般的恐怖袭击。

  本·拉登

  1993年2月26日,美国纽约世贸中心停车场发生汽车炸弹爆炸事件,致6人死亡,数百人受伤,这是拉登第一次攻击美国本土。其后几年,拉登在多个国家频频策划恐怖活动,其中还包括对约旦王储、埃及总统、教皇的未遂刺杀。

  1996年,因为苏丹的驱逐,拉登回到了一别数年的阿富汗,这里是他“圣战”事业的起点,奥马尔也欢迎这个极端派“战友”的到来。

  对于塔利班来说,拉登是一个很好的支持者,他说服了很多阿富汗地方军阀投效塔利班,又为塔利班训练了大量经验丰富的“圣战者”,塔利班缺钱的时候,他还发挥富二代的钞能力给坎大哈修建基础设施。

  对于拉登来说,塔利班也是一个很好的避风港。他在阿富汗建了十几座圣战者训练营,接纳手持全世界恐怖组织介绍信的年轻人,从90年代中期开始,先后有2万多人在这里接受了伊斯兰原教旨教义、武器使用、爆破等训练,为塔利班提供了大量的兵员。

  美国人恨拉登想得牙痒,看塔利班油盐不进,就把希望放在了退守一隅的马苏德身上,虽然这位“雄狮”也有极端宗教倾向,也种植毒品,但相比拉登,仍然是个好男孩儿。

  哪想到,合作刚刚开始,2001年9月9日,战胜了苏联的“潘杰希尔雄狮”马苏德,在一场自杀性袭击中被暗杀了。

  美国人还没反应过来,两天后,就发生了震惊世界的“9.11”。

  “9.11”的死伤人数甚至超过了二战的珍珠港事件,基地组织被认为是幕后元凶。美国政府反恐的外交努力获得了国际社会的一致同情和支持,北约的共同防卫机制被首次启动,印度和巴基斯坦都同意开放领空和军事基地,短短几天,美国就在阿富汗周边部署了3.4万兵力,“反恐战争”渐渐拉开序幕。

  9月24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反恐怖主义决议,授权美国对阿富汗境内的恐怖分子采取军事行动,所以美国开进阿富汗的战争,起初可是拿了许可证的。

  2001年10月7日,代号“持久自由”的军事行动正式开始,在美军强大的空中力量打击下,仅61天,之前快被塔利班逼死的北方联盟就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喀布尔和坎大哈。

  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国家,带着全世界的支持,来碾压孤立的塔利班,这场战争,没有悬念。

  但是阿富汗的战争,占领城市永远是最简单的一部分。攻占坎大哈后,奥马尔和本·拉登仿佛消失了一样,塔利班的部落民兵化整为零,基地组织也不再正面交战,这些人躲进了阿富汗东南部的茫茫大山里。这些山区地形复杂,部落众多,观念传统,塔利班和基地组织在期间如鱼得水,美军却将步履维艰。

  2002年7月,初胜后的美国国防部宣布:“在某种意义上,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已经结束。”出身普什图部的卡尔扎伊被推举为阿富汗临时政府总统,美国的兴趣也转向了地缘位置更重要的伊拉克。

  驻阿富汗美军

  美国智库在当年的一份报告中说:“如果得不到有力支持,阿富汗的治安状况会进一步恶化,阿富汗也将恢复军阀统治的无政府状态。”

  事实确实是这样,卡尔扎伊被戏称为“喀布尔市长”,根本争取不到地方部族的支持,而得到地方部族支持的塔利班和基地组织,正在慢慢积蓄着力量。

  然后事情的发展与80年代如出一辙。大规模的军事打击收效甚微,在山区清剿行动又均告失败,塔利班人数到2006年就已恢复到5万人,且与多股“圣战”势力合流重组,自杀式袭击和路边炸弹袭击让美军防不胜防,部族武装善长的游击战也让美军疲于应对,以卡尔扎伊为首要目标的暗杀活动从未停止,到2009年,美军已阵亡了2000多人。

  此外,塔利班已经完成对卡尔扎伊政府的全面渗透,在34个省中的33个成立了“影子政府”。到2010年左右,政府军的实控范围只有喀布尔以北的区域,72%的领土再次沦陷。美国国防部表示:“塔利班又回来了,暴力行动猖獗到不能离开城市半步,军队就像保姆一样。”

  阿富汗又变成了一个战争的泥潭,美军用尽了几乎所有的军事手段,但还是被塔利班和基地缠绕式攻击给困住了,充分感受到了当年苏联的困局。

  美国自身也一如当年的苏军,久战之下面临着军官腐败、士气低落、丑闻横行、反战思潮流行、经济包袱过重等各种问题。

  2009年12月,奥巴马为解决阿富汗问题,宣布向阿富汗增兵,并在2011年然而击毙本·拉登后,承诺将于2014年最终撤军,直到任期结束奥巴马才意识到,这种情况,全面撤军是不可能的,只能留给继任者决策。

  虽然继任者特朗普坚定主张撤军,也在任内和塔利班达成了协议,但是直到拜登上台的2021年,美国入侵阿富汗整整20年后,历经四任总统,才最终从这个“帝国坟场”中抽身而出。

  20年后的今天,当政的还是塔利班,北方联盟还是不成气候,一切和20年前一样,但是20年间,仅美军就花了2万亿美元,牺牲了2400多名士兵,战前的意气风发和赫赫霸权,变成了满是滥杀、腐败、无能、寡信的指责和嘲笑。

  驻阿富汗美军

  当塔利班站在全世界的镜头下,拿着美国的武器,骂着美国侵略者的时候,不知道领导战争的4位总统,是不是和当年在克里姆林宫的戈尔巴乔夫同志一样,百感交集,悔不当初……

  战争之后

  世界史上最强大的三个国家,在他们最辉煌的年代,对阿富汗的入侵都告失败了。

  而且失败的套路还都是一模一样:先以绝对优势的武力占领城市,控制政权,你正感叹easy模式太容易的时候,突然就给调成地狱模式,让农村的一群乌合之众给干over了。

  说起来,相比历届政府军的渣渣,阿富汗的真正战斗力还是在农村。

  根深蒂固的部落和无处不在的信仰,在组织上和思想上团结着阿富汗人,只要强敌的入侵威胁到部落和宗教的利益,部落和宗教就能在基层发起最有效的动员,利用复杂的高原山地地形最大限度地发挥本地人的战力,本来是强敌占优势的不对称战争,最后总能以他们熟悉的方式,逆转这种不对称的形势,让统治变成不可能。

  每个部落都是一个自成体系的战斗组织,当所有部落都瞄准了同一个敌人,整个阿富汗真正凝聚成了一个民族,这把中亚弯刀才真正到了危险的时候。

  对比菜市场一样谁都能轻松征服的印度,就能理解阿富汗人这种有组织、有体系却又号令不一、各自为战的抗争,是多么的不容易。

  所以阿富汗注定会是“帝国坟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种全民梭哈的斗志,只要不能种族灭绝,哪怕地瘠民贫,牺牲到除了生命没什么可牺牲了,也要拼着命以血还血,不死不休。

  阿富汗政府很拉胯,军队很拉胯,历来战争中最坚不可摧就是这种传统的部落和伊斯兰价值观。

  这也是为什么,在阿富汗历史上,只要部落和宗教把最基层的人民动员起来了,不管是侵略别人还是抗击侵略,阿富汗人都能打出死干到底的气势。

  当然,副作用也很明显。

  这种部落传统和伊斯兰价值观是如此的顽固,以至于任何的变动都会招致应激地反击,不管这种变动是坏的,还是好的。

  所以近代以来,阿富汗精英阶层用不同路线改造国家的努力,在宗教和传统面前不堪一击,说阿富汗是统一的民族国家,不如说它是一个去中心化的政治联合体,是一个分散的、脆弱的、内争的丛林,族群忠诚大于国家忠诚,宗教认同大于民族认同,这种二元对立的政治生态,决定了这个国家只能长期陷于改革和内战的循环,很难形成民族国家的合力。

  细看阿富汗的近代史,其实就是这样一部反侵略战争与内战交替、现代化改革与保守势力反攻交替的历史,今天的塔利班上台,人们还在忧心它是否会恢复二十年前强制女性戴黑纱的宗教禁令,联想起1927年阿曼努拉国王夫妇访欧时王后取下黑纱后的举国声讨,100年过去了,这个保守的社会不能永远停留在战争里,更不能在保守中退回到过去。

  只有在温和的改革和发展中,一步步打开封闭的社会结构,开民智,导民欲,变民俗,这个民族才会跳出“必须战斗”的怪圈,自己强大起来。就像大清朝的中国和今日的中国,跳不出来,就是整个社会一起沉沦的恶性循环,跳出来了,你看我们社会主义新中国的春风,多香!

  今天的塔利班,经过20年打江山与坐江山的更迭,目前已经做出了一些改变的姿态,但是还面临着很多的问题,包括毒品、ISIS、经济稳定、北方军阀势力、国际社会特别是伊斯兰国家的态度等等,但是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执政者如果要向世界看齐,必须谨慎地、富于技巧性地、有足够权威地去推动变革,不引发社会震动,让这个国家获得平稳的发展期,这才是真正的挑战。

  战后的阿富汗

  “帝国坟场”背后满是歧视和血泪,但是没有了统一的外敌,阿富汗国域里那些现代的和传统的、宗教的和世俗的、好战的和和平的,所有的部落和民众,能否凝聚在一个统一的阿富汗民族下,我们且拭目以待。

  1773年,杜兰尼王朝的“国父”艾哈迈德去世,他的墓碑上写着:“他劝善惩恶,赏罚分明,狮子和麋鹿都能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起”。

  不知道这个梦想,今天能不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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