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中美为什么会在气候问题上站到一起？

lameihua

　　大家都知道，中美这两年气场不和，动不动就蹬鼻子上脸。当然，最近总算稍有缓和了，但也只是战术性的，战略方向上，两国渐行渐远的大趋势依然没有逆转。

　　但唯独在气候领域，中美可以说是难能可贵的站在了同一个战壕。本月10日，中美两国在苏格兰格拉斯哥召开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上，发表了《中美关于在21世纪20年代强化气候行动的格拉斯哥联合宣言》。

　　这样的的整体大环境下，中美两国居然对于达成这样一项具有强烈战略性质的重大联合宣言，这可以说是极为难得的。而外媒也对此高度关注，称其罕见、出人意料、领人鼓舞！

　　怎么中美就在气候议题能站在了一起？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要说的，是气候这个全球热炒的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表面上，关注气候是为了所谓的人类共同生存环境，也就是气候变暖。但实际上稍有政治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就像香港以环保为名禁止郊野开发，是为了控制土地供应，帮房地产商攫利一样；所谓的气候，减碳等等之所以被各大主流国家热炒，也绝不是真的为了——或者说主要目的不是为了什么防止气候变暖海平面升高，而不过是以此为名，达到一些政治和经济目的。

　　既然是政经利益才是气候议题的底色，那我们就得从政经角度来分析。

　　中国方面，现在支持气候治理，积极推动减碳的政经考量是很清晰的：积极推动全球减碳，意味着绿色能源对化石能源的替代需求大增，这是一片巨大的蓝海市场，而中国在光伏、风气发电、水电、核能等清洁能源方面的技术和产品都已经逐渐成熟，具有巨大的比较优势，这块市场打开，中国未来将获得一个重量级的经济增长点。与此同时，作为世界工厂，中国油气能化石能源严重短缺，主要依赖进口，这不仅意味着每年要花费大量的外汇（现在每年进口石油需花费2000亿美元），还意味着自己的经济命脉系于外人，尤其是系于美国之手。所以积极推动碳减排碳中和，不仅何以减少污染，更对经济发展、经济安全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

　　但美国这边就有点迷糊了。你说它也大力支持碳减排碳中和，图什么？

　　当然，最直接的理由就是政治正确。毕竟环保是的政治正确，尤其是随着欧洲人成功把气候环境炒成普世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国作为灯塔，自然也难以免俗。

　　此外，减碳环境下，还可以通过碳排放总量控制和碳排放权的交易，薅后发国家的羊毛——在坐地收财的同时，阻断后发国家对发达国家的追赶。

　　除了这些看得见的因素，美国之所以在气候问题上这么忍心，也跟美国当下的政治结构有关。

　　在美国政治中，共和党一向跟传统油气资本关联更深，比如著名的美国石油基地德克萨斯，就是传统的红州；而民主党一向推崇普世价值、它的主要拥趸——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也对环保有着极高的热情。

　　所以，驴象两党对待气候问题一向迥异。2016年，奥巴马积极推动并促成《巴黎气候协定》签署，2019年，特朗普撕毁条约退出；拜登上台后，则宣称要重返，并为特朗普的退出行为致歉。并跟中国签署《共同宣言》，由此可见，美国对气候问题的态度，跟党派政治立场有着直接的关联。

　　但以上这些，就是全部的原因么？

　　当然不是！这不仅不是全部原因，甚至都不是主要原因。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气候协定指向下，对减碳的需求，以及绿色清洁能源的替代，直接指向了美国霸权的一个致命核心——石油！

　　石油之于美国全球霸权，作用在两点——其一，石油本身是工业之母，美国通过中东霸权，通过对海湾产油国的影响，以及海上航线的控制，理论上可以随时切断全球主要的石油运输渠道。一旦美国这么做了，对任何工业国来说，都无疑是切断了它们的经济命脉。通过这种能力，美国有能力威慑包括中国在内的绝大部分国家。

　　其次，石油美元。美元之所以能成为世界货币，一个关键点在于其与石油绑定——绝大部分石油交易，都是用美元计价，美元结算。如果石油对全球经济的作用下降，那意味着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基石坍塌。而一旦美元因为石油战略地位的坍塌，而丧失世界货币——甚至只是减弱，这种影响对美国来说都是致命的。

　　既然石油对美国金融霸权乃至全球霸权来首有着如此重要的意义。那光上述那些理由，明显就不充分了——为了占据道德高地，或者卖点碳排放交易权，就值得付出战略根基严重松动、甚至坍塌的风险？

　　这明显是不可能！

　　至于用碳来打压后发国家，这个在十年前或许可能；但现在，打压别的后发国家或许可以，打压中国，这招明显没多大用——中国已经渡过了粗放发展期，甚至现在自己都转过来带头支持减碳。而既然中国拦不住，那拦其他国家，对美国来说其实也没太大意义了。

　　同样，民主党为了讨好选民而推动以后议题，推动减碳同样不可能——民主党再怎么堕落，也不至于堕落到为了迎合选民，就把国家命脉抛弃掉的地步。

　　既然如此，为什么美国政府，或者说民主党政府，还要积极借气候议题推动减碳？

　　这里面当然有民主党的私利。除了之前说过的讨好选民。还有一点，就是迎合金主。既然油气资本与共和党捆绑更紧密，那新能源这边，自然就会找上民主党——而且鉴于新能源的科技属性，他们天生就更适合民主党——因为后者一向就是科技资本的代言人。

　　而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我认为还是美国统治集团对长远利益的战略考量。

　　不错，石油是美国金融霸权乃至全球霸权的战略基石。但再怎么基石，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工具而已。本质上，美国人要的不是石油，而是江山。之所以之前一直依托石油来构建霸权，只不过是因为石油好用而已。

　　但随着科技的发展，石油注定会越来越不好用。

　　首先，清洁能源时代已经不可阻挡的来临——不仅技术上越来越成熟，而且综合成本也已经逐渐降低到了大规模推广的临界点。而且随着技术的发展和产业链的成熟，这种综合成本还会逐渐降息。换句话说，未来清洁能源与传统油气能源的博弈中，新能源的优势注定是会越来越大的。

　　趋势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既然科技已经发展到了这个阶段，那么光伏等新能源对油气市场份额的蚕食，就注定无法避免。虽然新能源注定不可能完全取代传统油气，但只要能取代相当一部分——那随着供需关系的改变，油气在政治经济层面的战略意义自然就会大幅下降，美国依托石油构建的霸权，也就越来越难以为继。

　　而且，绝大部分国家，也都存在着摆脱油气依赖的天然动力。毕竟谁都不想自己的经济命脉掌握在别人手里，谁也都不想被构建在石油美元基础上的美国金融霸权反复薅羊毛。

　　当前，以前这个问题无解——大家都高度依赖石油，而石油主要产地就那么几个，大多都在美国掌控或者钳制之下；而且石油主要通过海上运输，美国又偏偏是海上霸主，所以大家为了获取石油，不得不忍受美国的霸凌。现在新能源已经成熟——光伏、风电、水电甚至核能，这些资源大体上是雨露均沾的，只要技术和设备到位，自己在自己国土上就可以将它们运用起来。

　　而且，还有中国在拼命助推。中国既不想再花大钱去进口石油，也怕美国切断自己的石油供应，又想培育新产业链，甚至想通过能源革命打破美国霸权，构建多极化世界。所以中国在光伏这些新能源的研发推广上尤为卖力。最要命的是中国还有这方面的工业技术和能力，并且美国对它还无可奈何。

　　这一系列因素决定了，石油作为美国金融霸权乃至全球霸权基石的地位，注定会越来越不牢固。

　　那美国该怎么办？要么就是抱残守缺，守着注定日落西山的石油不放手，要么就是自己革自己的命，主动出击，占领新能源时代的高地。

　　前一种肯定是死路，所以要想霸权维持，那就只能自己革自己的命，完成霸权工具的转换。

　　而且美国也是有这个条件的。现在新能源赛道说白了就是中美两家的天下，这样就是说，未来全球市场这块大蛋糕，肯定主要是中美两家瓜分。而中国方面，虽然在部分领域实现了技术领先，但整体而言，美国还是更有优势。当然，在生产制造能力方面，美国比中国要弱，但美国也有独到的政治和文化优势，注定会为它在未来的新能源市场抢占中占的不少便宜。

　　而更重要的是，美国在未来的碳交易方面，优势更为巨大。美国是唯一超级大国，本身在制定碳交易规则和份额分配方面就占了巨大的便宜。而且美国已经完成了工业化，甚至已经去工业化，虽然现在依然能源消耗极高，但随着新能源的普及，这些份额是可以逐渐降低的。这意味着只要碳交易规则确定下来，未来美国手上就可以掌握巨大的碳排放份额以供交易。

　　这基本上就是空手套白狼的节奏。凭着手中巨大的碳排放额度盈余，美国不仅可以通过售卖碳排放权，继续大肆薅全球的羊毛，还可以把美元跟碳绑定，以碳和石油构建双重依托，继续扮演世界货币的角色。

　　这就解决了石油战略地位下降后，石油美元根基松动的风险。

　　当然，有人会说，你这什么碳排放权交易，说穿了就是在收空气税嘛！完全没有实物依托。所以老子不理你，想排就排，超了也不买，你们能奈我何？

　　看上去是这样。但实际上，这套规则只要美国同意了，中国同意了，欧盟同意了，基本上意味着这就是全球秩序。所有国家必须按照这套规则来。谁要是不从，往软了说，中美欧将加征它的碳税，抬高它的产品进入全球三大主要消费市场的销售成本；也可以要求秩序中的所有国家，对它出口原材料时加征高额碳税，抬高它的生产成本。

　　现代经济早就已经高度全球化，从原材料获取到生产制造再到销售，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完全在国内完成——中美都做不到。当碳排放规则成为全球经济秩序的基础后，所有国家或主动或被动，都只能参与其中。而美国则可以借此，完成自己的霸权基础转型和突破。

　　当然，严格来说，这套转型是很痛苦的——毕竟以前石油这块，在制服苏联后就一直是美国一家独大，但现在转型成碳，还多了中国这样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

　　但大趋势已经形成，不转型必然是死路一条。所以即便现在碳看上去还没有石油好用，但美国依然要坚定推进下去。至于中国，从美国的角度来说，只要将来能像当年孤立、压垮苏联一样将它压垮，自然也就可以再次一统江湖。而如果压不垮，那就不光是碳这一块的问题了，美国霸权，全方位的都会受到冲击。

　　先跟中国合作，把碳规则敲定，确保不被时代拉下；再搞垮中国，在碳秩序上一家独大。这应该就是美国的如意算盘。从这个逻辑上来看，中美在气候问题上的合作，确实是有利益基础，是有诚意的。但这种诚意，并不代表着美国就会放过中国。所以该合作的要合作，但该斗争的依然要斗争。不能因为气候和碳领域的共同利益，就忽视了中美在更大、更多层面存在结构性矛盾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