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普京为什么要选择主动掀桌子？

lameihua

　　其实普京掀桌子的话题，前面的文章中已经写过了。不过那些更多的是通过当下时局来分析。而从俄罗斯国情出发，其实普京掀桌子，也有主观上的迫切需求，这里就补一篇吧。

　　这一次的俄乌战争，是一次地缘政治大洗牌的开端，也是一场世纪豪赌。这次豪赌中，普京可以说是押上了俄罗斯的国运和自己的政治生命。赢了自不必说，俄罗斯摆脱地缘政治困境，普京也将直接封神——功业直追叶卡捷琳娜；可如果败了，普京将身败名裂，政治生命终结，俄罗斯也将丧失最后的元气，未来二次解体是大概率事件。

　　鉴于赌注如此之大，按理说正常情况下很多国家是不会开赌的。尤其是越大的国家，越不会开赌——毕竟大国嘛，手上筹码多，战略余地充分，一般也不存在被人武力灭国的风险，所以对外博弈中一般是以稳健为主，不求毕其功于一役，但求稳扎稳打，积跬步以至千里——咱们中国就是如此。

　　之前的俄罗斯其实也是如此。虽然俄罗斯的外部环境比中国要糟糕得多，为了利益不得不经常动用武力，但基本上也还是属于可控范围内的，像08年打格鲁吉亚、14年打克里米亚，前些年在叙利亚跟美国博弈等等，这些其实都是可控范围内的战争——赢了当然好，输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这一次，普京突破了这个边界。那么，普京为什么要这么做？

　　首先，就宏观格局而言，这次对西方的战略反击，也是俄罗斯的情非得已。俄罗斯现在的状况，用四个字来说，就是“慢性死亡”。14年夺取克里米亚后，西方与俄罗斯的关系就已经闹掰，8年制裁下来，俄罗斯经济已经惨遭重创。当然西方不可能用武力消灭俄罗斯，但老这么制裁下去，俄罗斯也始终无法脱困，只能不断失血。

　　当然，俄罗斯可以卖能源，所以还能勉力维持。但能源这条生命线，恐怕也撑不了太久了。随着新能源的蓬勃发展，以及中美欧在全球碳排放规则方面达成共识并展开合作，未来二三十年内，整个世界必将掀起一场大规模的新能源对化石能源的替代。这意味着油气能源在未来全球市场中的份额将会逐渐缩减。而伴随着需求减少，价格从长期看也会下降。

　　这对俄罗斯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如果连卖能源的收入都大幅降低，俄罗斯连勉强维持经济和体制的最后筹码都没了，接下来势必秩序崩溃，二次解体。

　　这就是俄罗斯的生死命门！随着新能源的崛起，就是俄罗斯愿意苟延残喘的过都过不了多久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俄罗斯掀桌子就是可以理解的了。改变地缘政治格局，破除国家面临的战略安全威胁，逼西方对俄和解，这样俄罗斯就可以大幅减少国防开支（起码核弹就不用养那么多），有效整合自身乃至东欧的经济资源，深度参与到世界经济循环，这样的话，俄罗斯接下来还有调整经济结构，重新构建经济支柱的可能；如果继续这么不死不活苟下去，等新能源替代成了气候，全球油气需求和价格双双下降，就算美国不进逼，俄罗斯也都混不下去。

　　而普京的年龄，也加剧了其掀桌子的紧迫性。普京是1952年生人，今年已经70岁了。虽然他似乎身体素质不错，但毕竟年龄摆在这。正常情况下，最多也就只能再干个七八年，后面精力很可能就跟不上了。

　　而普京对于现在的俄罗斯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无可替代的。俄罗斯内部现在的隐患其实非常多：俄罗斯本来就是个民族大杂烩，有173个民族，作为主体民族的俄族虽然占据77%，但分布比较集中，大量的边疆地区实际上是少数民族为主——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文化甚至宗教，所以对俄罗斯的国家认同其实并不强；

　　而且俄罗斯经济太差劲，这不仅意味着它在吸引、笼络、同化少数民族方面的资源有限，就是俄族本身，长期受困于经济的窘迫，对现行体制其实也是有很大不满的；再加上西方意识形态对俄罗斯年轻人的洗脑，所以这部分人的反体制情绪更重。之所以还能稳的住局面，相当程度是依靠普京的个人威望。

　　这也是俄罗斯过去这些年喜欢给普京造神的原因。在国家实力不行、能分配给民众的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只能通过搞个人崇拜，以放大领袖的个人魅力，在某种程度上弥补国家认同的不足。

　　这种做法很有效果，但也有一个致命缺陷——就是领袖的个人魅力是建立在自身基础上，很难被后来者继承。毕竟现代文明国家不是古代的封建王朝，权力和血统之间的关联早就被切断；俄罗斯也不像朝鲜那样极端封闭——何况普京也没有在能力上符合继承条件的子女。

　　这就意味着隐患。普京在位，俄罗斯还可以借着领袖个人魅力来维持凝聚力，一旦普京老了甚至死了，这种领袖魅力就断了档——这等于是在国家认同和凝聚力方面出现了一个大的真空。

　　而且，俄罗斯的政治经济结构也有很大隐患。俄罗斯经济，尤其是能源命脉，其实还是被各路寡头把持，地方上，也存在一些有钱有枪有地盘的军阀——比如最近大出风头的卡德罗夫。这些强势山头的存在，意味着俄罗斯其实是有很大分裂风险的。而之所以没有乱，很大程度是因为普京的存在。这些利益集团的构建，都离不开普京的支持——至少是认可。他们在过去这些年，形成了一张大网，把持着俄罗斯这个国家，而普京就是这张大网的中枢。

　　普京在的时候，这张网是稳定的基石——普京通过他们控制国家主要资源；他们通过支持普京维护自身利益。但普京一旦不在，问题就来了——谁来继承普京的位置，承担这张网的中枢功能？

　　至少从现在来看，没有人能替代普京。

　　那就麻烦了。一旦普京不在，群龙无首，那这张网就会破裂，各个政治势力会为了争权夺利或者自保而发生分裂甚至内讧，至于原先听命于普京的地方军阀——比如车臣那位自诩“普京小兄弟”卡德罗夫，也未必再会对莫斯科俯首帖耳——毕竟他只是普京的小兄弟，不一定是俄罗斯国家元首的小兄弟。

　　这就相当于后蒋经国时代的台湾，和后铁托时代的南斯拉夫。随着强势领袖的去世，他的地位无法替代，就会引发后续的一系列混乱——轻则政治混乱，后则国家内战解体。

　　而西方对俄罗斯的压迫，更加重了后普京时代俄罗斯内部分裂的隐忧。一方面，西方对俄罗斯的压迫和制裁，本身就是引发俄罗斯内部分裂的重大隐患；另一方面，看看乌克兰和欧洲就知道，西方舆论霸权和意识形态渗透的威力是非常强的。普京这么强势的领袖，这么高的个人威望，也架不住俄乌战争爆发后国内出现诸多反战抗议。一旦没了普京，哪个接班人镇得住场子？一旦被西方的忽悠渗透大法得逞，搞不好又会出一个戈尔巴乔夫或者叶利钦！甚至俄罗斯那些边疆少数民族共和国，也保不准会成为南斯拉夫的翻版！

　　这就是俄罗斯的隐忧！北约的进逼，严重压缩了俄罗斯的安全空间；制裁又压缩了俄罗斯的国际交流空间和经济发展空间；新能源的兴起，更是从根本上，威胁到了俄罗斯经济命脉在未来的效能；普京的年龄，以及其无可替代的地位，更意味着俄罗斯在没了普京后，有可能步前苏联和南斯拉夫后尘。

　　那怎么办？只能趁普京还能干、还能镇的住场子的时候，把桌子给掀了！

　　只要掀桌子能成功，首先俄罗斯的战略安全空间就得到了保障——接下来起码军费开支可以大减；其次，只要成功逼西方妥协甚至对俄和解，那么不仅经济制裁解除，俄罗斯的国际生存空间也可以大幅拓展，对其接下来的经济发展大有益处。

　　而在政治上，掀桌子成功对俄罗斯的稳定也有极大好处：

　　首先，自苏联解体来就一路下滑俄罗斯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会飙涨，国家认同感和凝聚力会大大增强——这意味着俄罗斯在维护国家方面依赖于普京个人崇拜的必要性降低，其退休后面临的人心四散的风险大大缓解；

　　其次，只要这次掀桌子成功，普京就一战封神，威望就算比不上彼得大帝，中短期内直追伊凡雷帝或者叶卡捷琳娜大帝是没问题的。这样一来，首先普京就可以顺利安排继承人——只要是普京立的太子，没人敢质疑；而且这个继承人因为来自于普京的钦定，而普京又已在民众心中封神，所以他可以最大限度的继承普京的政治遗产，获得足够的威望。

　　同时，战争将极大的增强俄罗斯中央政府的权威，这对震慑地方军阀和少数民族分离分子，有极大的好处——像“普京的小兄弟”卡德罗夫，就可以比较顺利的过度成俄罗斯新元首的大兄弟。

　　而且这次掀桌子本身，也是培养太子的最佳契机。现在我们还不知道谁是普京心中的继承人，但从各种迹象来看，国防部长绍伊古可能性最大。而如果真的是绍伊古的话，那他正好借俄乌战争，来树立自己在民众中的威望，增强自己对军队的控制力——虽然俄乌战争实际上只是这场世纪豪赌中最简单，也是最容易做到的目标。但它毕竟是开启这盘大棋的起手式，又是最吸引人目光的战争形式，所以只要赌局最后赌赢了，绍伊古绝对会成为普京之外最大的获利者——这对于其威望提升和势力增长都是极为有用的。

　　就算最后钦定的人不是绍伊古（他年龄大了点，只比普京小三岁），普京也会在这次豪赌中，让自己的继承人大放异彩，筑牢继承大位的底盘——或者直接借这次豪赌，来选定最后的接班人。

　　最后，只要这次掀桌子成功，俄罗斯的经济发展空间就可以打开，原有的内部利益格局就会打破。面对广袤的增量利益空间，原有的利益集团会想方设法挤进去，新的利益集团也会在此过程中形成。而不管是老势力扩张，还是新势力形成，都离不开普京或者太子的首肯或支持——至少是不反对。在这个过程中，普京就可以把继承人顺利的推到新的利益网格的中枢，实现后普京时代对国家核心资源的控制，确保政权的平稳过度。

　　总而言之，这一次的掀桌子，固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但事后复盘，其实也在情理之中。站在俄罗斯自身角度，以它的国家现状，现阶段确实需要发起一次重新洗牌。虽然这种掀桌子的关键节点，我们确实把握不准。但从趋势上来说，它也确实有其必然性——虽然有风险，赌输了后果也很严重，但现在的它，确实不得不做。至于最终的结果能否如普京所愿，那就只有看形势演化，才能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