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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伯陵:春秋余晖:伍子胥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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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8 18:38: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公元前529年,楚国爆发一场声势浩大的政变,刚愎自用的楚灵王败亡,公子弃疾在国内外各路势力的支持下,晋位为楚平王。与此同时,吴王夷末击败楚国五路大军,夺取淮河重镇州来(安徽凤台县),晋昭公到平丘(河南封丘)会盟诸侯,恢复天下霸主的地位。

  天下风云大变,但此后三国的走向各不相同。

  晋国在极力巩固天下霸主的地位。

  一方面,晋国出兵南下,消灭了盘踞河南西部的陆浑等戎狄部族,把洛水流域的广袤地区,变成晋国遏制秦、楚、周的坚固堡垒。

  另一方面,晋国趁周景王驾崩、周朝内乱的时机,出兵南下拥立周敬王继位,由此得到周朝的支持,巩固了号令天下的法统。

  楚国在清洗功臣,并重新培养战略盟友。

  楚平王刚即位的时候,任命有大功的斗成然做令尹,意在培植亲信势力,结果斗成然没有分寸,做了令尹以后,不仅贪婪无度,还和楚国大族养氏结盟,隐隐有架空楚平王的势头。

  公元前528年9月,楚平王忍无可忍,下令诛杀斗成然、族灭养氏全族,战功赫赫的养由基自此绝后。

  楚平王起兵讨伐楚灵王的时候,蔡国大夫声子之子朝吴立下大功,凭借这份拥立楚平王并恢复蔡国的功劳,朝吴在蔡国得到举足轻重的地位。

  楚平王的亲信宠臣费无忌,害怕朝吴就此发展下去,终有一日会得到蔡国的军政大权,影响楚国的国防安全和势力范围,便想迫害朝吴。

  他的原话是:“吴在蔡,蔡必速飞。去吴,所以翦其翼也。”

  于是,费无忌专门跑到蔡国,一面对朝吴说:“楚平王非常信任你,如果你有意仕途,我可以请求楚平王出力,助你在蔡国青云直上”,另一面又对蔡国大夫们说:“朝吴深得楚平王信任,将来一定能超越你们,你们要早做准备啊。”

  这番话,成功激起朝吴和蔡国大夫的矛盾,逼的蔡国大夫们一哄而上,把朝吴驱逐出蔡国。

  事后,楚平王稍微责怪费无忌一番,但没有追究,流露出一种“且喜且怜之”的态度。

  从整件事的处理过程来看,我们可以合理推断,驱逐朝吴、削弱蔡国是楚平王和费无忌的共识。费无忌设计驱逐朝吴,要么是得到楚平王的暗示,要么就是两人心有灵犀,不需语言沟通便能顺利合作。

  这一共识,又直接影响了楚国大族伍氏的命运。

  伍举曾是楚灵王的宠臣,楚平王即位以后,伍氏仍然身居高位,伍举之子伍奢便被楚平王任命为太子太师,和太子少师费无忌共同辅佐太子建。

  太子建,即楚平王做蔡公时,和蔡国女子未婚同居生育的长子。

  楚平王起兵讨伐楚灵王的时候,太子建的身份,对争取蔡国遗民有极大益处,但现在楚平王功成名就,蔡国是否支持,其实已经无足轻重了,甚至可以说,楚平王给蔡国的定位就是楚国的附庸国,不能有任何发展壮大的机会。

  此外,楚平王要重整楚国,必须选择实力强大的诸侯国做盟友,蔡国显然不能担当如此重任。有资格和楚国结盟的,唯有位居汉江上游、同样被晋国遏制的西北大国——秦国。

  在这样的背景下,要同时实现削弱蔡国、结盟秦国两件大事,楚平王就必须废黜太子建,并严厉打击拥护太子建的势力。

  于是,费无忌出手了。

  第一步,费无忌向楚平王提议:“太子建可以娶妻成家了”,楚平王同意,并向秦国下聘礼请求联姻,等费无忌到秦国迎回新妇,又向楚平王提议道:“秦女绝美,王可自取”,楚平王欣然笑纳,迎娶秦国新妇为自己的正室夫人。

  不久后,楚平王和秦国夫人生育一子,取名为熊轸。

  第二步,费无忌建议楚平王,重新修筑城父(河南宝丰),命太子建到此居住,和中原诸侯国沟通关系,楚平王则坐镇郢都,专心开拓南方。

  楚平王同意了,顺势把太子建驱逐出权力中心。

  费无忌见时机成熟,便开启第三步——他向楚平王说:“太子建和伍奢准备割据一方,联合齐、晋等大国,发兵南下危害楚国,您不能不管啊。”楚平王见费无忌这么说,便招来伍奢,问他有没有这回事。

  那时太子建去了城父,但伍奢没有去,否则,楚平王不可能立即招来伍奢。

  既然如此,费无忌为什么说太子建和伍奢准备割据、叛乱呢?

  我猜测,费无忌攻击伍奢、楚平王招唤伍奢,其实就是给伍奢一个选择的机会——你是站在楚平王和费无忌一边、站在削弱蔡国结盟秦国一边,还是站在太子建一边、站在扶持蔡国疏远秦国一边?

  但这次考验,伍奢没通过,或者说他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春秋左传》里写道:“初,楚伍参与蔡大师子朝友,其子伍举与声子相善也”——楚国的伍参和蔡国的子朝是朋友,伍参之子伍举和子朝之子声子是朋友。

  根据这句史料,我们可以推测,伍举之子伍奢和声子之子朝吴,大概率也是关系匪浅的。

  这样的人物关系,决定了伍奢必然站在蔡国一边、站在太子建一边。

  于是,伍奢说道:“君一过多矣,何信于谗”,您迎娶太子建的夫人,已经铸成大错,现在怎么能听信谗言,冤枉太子建叛乱呢?

  这句话出口,意味着伍奢拒绝了楚平王和费无忌的橄榄枝,坚定的站在太子建一边、站在蔡国一边。

  楚平王见状,便放弃幻想,立即逮捕伍奢,并命城父司马诛杀太子建。随后,伍奢的长子伍尚到了郢都,陪父亲共同赴死,伍奢的次子伍员,则逃往吴国。

  伍员,即伍子胥。

  而城父司马怜悯太子建,并没有诛杀他,放太子建逃往宋国。不过,太子建离开楚国,成了无国无家的流亡公子,便意味着楚平王和费无忌的削弱蔡国、结盟秦国计划已经成功,所以他们没有怪罪城父司马,也没有追杀太子建。

  至此,楚平王和费无忌基本清除了楚国的隐患,开始享受胜利果实。

  但随着伍子胥逃往吴国,吴国得到大量楚、蔡等国的第一手资料,这为吴国实现败楚、北伐的既定目标,提供了非常必要的帮助。

  事情,才刚刚开始。

  2

  伍子胥是公元前522年逃往吴国的,那时的吴国国君是吴王僚,已即位五年。

  伍子胥复仇心切,立即向吴王僚提议:“吴国要成就大业,必须出兵伐楚,不要再犹豫了,出兵吧,我带路。”

  但吴国的公子光不同意,反驳道:“是宗为戮,而欲反其雠,不可从也”——伍子胥只是借用吴国的兵力,报自家的私仇,不能听他的。

  见公子光这么说,吴王僚便没听伍子胥的,暂时放弃伐楚。

  公子光是什么人,为何对吴王僚的影响这么大?

  其实,公子光和吴王僚是堂兄弟,都是吴国宗室成员。

  早年间,吴王寿梦共有四子——公子诸樊、公子余祭、公子夷末、公子季札,他最心仪的继承人,是礼乐知识深厚的公子季札。但公子季札认为,中原诸侯国都是嫡长子继承制,吴国要向中原诸侯国靠拢,便要学习嫡长子继承制,不能和以前一样废长立幼。

  为了实现吴王寿梦的遗志,并带领吴国融入中原诸侯国的圈子,吴王寿梦薨逝以后,公子诸樊、公子余祭、公子夷末相继成为吴国国君,试图以这种“兄终弟及”的方式,传位给公子季札。

  然而,父兄有父兄的考量,季札有季札的坚守。

  吴王夷末薨逝以后,公子季札仍然不愿意继位,直接逃往山林,以此来维护礼乐、文明、以及嫡长子继承制。

  在这样的背景下,吴王夷末之子,便在吴国朝野的拥戴下,继位为吴国国君。

  此人便是吴王僚。

  而公子光是吴王诸樊之子。

  对于吴王僚继位,公子光是非常不爽的,他认为,上一代的兄弟三人都做过吴国国君,他们的后人都有继承权,既然公子季札不愿意继位,那么按照继承顺序,吴国国君之位理应回到吴王诸樊一系,凭什么由吴王夷末之子继承?

  公子光的想法合情合理,在吴国难保没有支持者。

  此外,《史记·伍子胥列传》写道:“至於吴,吴王僚方用事,公子光为将。伍胥乃因公子光求见吴王。”

  “公子光为将”,说明公子光有直接指挥的军队。

  这两条史料结合起来,意味着公子光在吴国有雄厚的政治基础、军事基础。

  正因如此,公子光才有资格反驳伍子胥的伐楚建议、打消吴王僚的伐楚动机。

  伍子胥是看中公子光的实力,才去拜访公子光,请他把自己引荐给吴王僚。公子光做都做了,为什么最后又抗拒伐楚呢?

  很快,伍子胥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如果伐楚失败,将损害吴国的国力,对吴王僚和公子光都没有好处。可如果伐楚成功,必然导致吴王僚的威望暴涨、地位巩固,真正把吴国国君之位留在自己一系,别人谁都夺不走。

  如果害怕战败,公子光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提出来,公子光用模棱两可的理由反对伐楚,只能是第二个原因,即害怕伐楚成功、害怕吴王僚的威望暴涨。

  那公子光害怕吴王僚的威望暴涨,目的是什么?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趁吴王僚威望不足的时候,篡权夺位,把原本属于自己的吴国国君之位夺回来。

  想到此处,伍子胥完全明白了公子光的想法,于是他也得出借助吴国伐楚复仇的方法——

  吴王僚和公子光的一番较量,公子光显然更加强势。

  如果吴王僚一直在位,那么公子光便会一直阻止伐楚,即便吴王僚强行伐楚,吴国的政令不一,也不能保证伐楚成功。与其如此,不如站在公子光一边,做掉吴王僚,整合吴国的军政力量,坚定吴国的伐楚决心。

  于是,伍子胥重金聘请勇士专诸,推荐给公子光,意在让他找机会刺杀吴王僚。公子光见到专诸,立即明白伍子胥的意思,接纳了专诸。

  完成这次心照不宣的合作之后,伍子胥退居乡野,等待公子光成功的消息。

  《史记·伍子胥列传》:“于是伍员知光有他志,乃求勇士专诸,见之光。光喜,乃客伍子胥。子胥退而耕于野,以待专诸之事。”

  《春秋左传》:“员曰,彼将有他志,余姑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乃见鱄设诸焉,而耕于鄙。”

  这一等,就是七年。

  公元前516年,楚平王薨逝,他和秦国夫人生育的熊轸继位,史称楚昭王,年仅八岁。

  公元前515年春,吴王僚认为伐楚的时机已到,便派出两支军队,其中一支由同母弟公子掩余、公子烛庸带领包围潜城,另外一支直抵穷城,与此同时,吴王僚请回公子季札,命他出使晋国,寻求外交声援。

  潜城在安徽霍山县,穷城在安徽霍邱和金寨之间,只要占据这两座城池,吴国就能占据大别山东麓,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从吴王僚的军事部署可以看出来,吴王僚的伐楚计划不是志在灭楚,而是利用楚国国丧的时机,开拓吴国的势力范围、战略空间。

  伐楚是公子光不愿意看到的,如此伐楚,也是伍子胥不满意的。

  于是在吴楚两军僵持不下、吴国国内空虚的时候,公子光许诺照顾专诸的老母、幼子,然后把专诸安排进吴王僚的侍从队伍。在一次宴饮的时候,专诸端着一盘烤鱼送到吴王僚面前,随即从鱼腹中抽出一柄匕首,刺入吴王僚的胸口。

  公子光养了七年的死士,在这一刻,用他的生命完成了他的使命。

  事后,公子光即位为吴国国君,史称吴王阖庐,并封专诸之子为卿,兑现了他给专诸的诺言。

  而出访晋国归来的公子季札,不想因为王位之争引起吴国内乱,便说了一句“非我生乱,立者从之,先人之道也”,以长辈的身份承认了吴王阖庐的地位,公子掩余、公子烛庸回国无门,只能逃往楚国。

  多年夙愿一朝告成,吴王阖庐自然不能忘记伍子胥,他把伍子胥召回来,任命为行人,共同参谋国事。

  伍子胥,自此有了施展抱负的平台。

  差不多相同时间,还有两人到了吴国——

  楚国前任太宰伯州犁之子郤宛,因为品行正直声望甚高,得罪了位高权重的费无忌,费无忌便挑唆令尹子常,诛杀郤宛满门,唯有郤宛之子伯嚭逃往吴国,被吴王阖庐任命为大夫。

  齐国陈无宇的三子陈书,因为战功卓著,被赐为孙氏,其后裔孙武为躲避齐国内乱逃往吴国,被吴王阖庐任命为将军。

  雄主、复仇者、战神同时汇聚吴国,伐楚,势在必行。

  日后的一系列纷争,也将在他们之间展开。

  3

  其实在吴王阖庐即位以前,吴、楚就爆发过局部战争,都是吴胜楚败。

  其中一次是公元前519年的“鸡父(河南固始)大战”,吴国击败楚、顿、胡、沈、蔡、陈、许等七国联军,临阵斩杀胡、沈两国国君,俘虏陈国大夫夏啮……此人是春秋时期著名美女夏姬的后人。

  另一次是公元前518年,吴国在楚平王东巡的时候,尾随在他的身后,趁其不备一战攻取巢(安徽巢县)、钟离(安徽凤阳)。

  受这两次战败的影响,楚国产生了强烈的畏战情绪,重新修筑了州屈(安徽凤阳)、丘皇(河南信阳)、巢(安徽巢县)、卷(河南叶县)等四座城池,做为抵御入侵的军事堡垒。

  楚国甚至开始加固郢都的城防,生怕吴国哪天兵临城下。

  修城,必然要劳民伤财,这又在军事失败之后,极大的影响了楚国的民生和经济。这样的楚国,怎么可能正常健康的运转呢?

  郑国的子大叔就评价说:“楚王将死矣。使民不安其土,民必忧,忧将及王,弗能久矣。”

  在这样的背景下,公元前512年冬,吴王阖庐问伍子胥“伐楚之策”的时候,伍子胥就给吴王阖庐出了一条“弱楚”的阳谋——

  楚昭王年幼无知,楚国政出多门,情报、谋略、战力都落于下风。那么吴国便可以组建三支军队,分批次到楚国境内诱敌,但不直接发生战争,而是楚军进、吴军撤,楚军撤、吴军进。等楚军疲惫不堪了,吴军的三支军队再集结起来,全力推进,必能大败楚军。

  吴军一年又一年的骚扰,楚军一次又一次的战败,用不了多少年,楚国就彻底衰落了。

  这个阳谋,晋国中军帅知罃曾用来“削郑弱楚”,现在伍子胥教给吴王阖庐,继续执行“弱楚”的任务。

  毫无疑问,楚国要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春秋左传》就写道:“阖庐从之,楚于是乎始病。”

  有了“弱楚”的阳谋,吴国便不必担心楚国了,静待花开即可,唯一的问题是,越国做为楚国的盟友,会不会在吴国伐楚的时候,在背后偷袭?

  吴王阖庐认为,越国偷袭的可能性很大,于是在公元前510年,吴王阖庐出兵伐越,准备给越国一个大大的教训,打消越王允常的野心。

  战争的结果,自然是吴国胜利、越国战败。

  吴王阖庐知道,这是吴越的第一次交锋,越国远逊于吴国,但吴王阖庐不知道,他亲手开启了春秋争霸的最后一个副本,为数十年的吴越争霸埋下伏笔。

  不过,无论吴王阖庐知道或不知道,他都不在乎,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彻底战胜楚国,为吴国挣到天下最响亮的名声,为吴国融入中原诸侯国铺平道路。

  弱楚归弱楚,要真正出兵伐楚,总得有合适的机会、合适的名义吧?

  它们到底在哪里呢?

  答案是,吴国伐楚的机会和名义,都是蔡国给的。

  蔡国做为楚国的附庸国,必须经常到楚国郢都朝贡,所以就在吴国“弱楚”备战的时候,蔡昭侯带着两块玉佩、两袭裘衣到郢都,向楚昭王进贡了一佩一裘,自己用了一佩一裘,两人饮宴甚欢。

  那时执掌楚国军政大权的是令尹子常,他见到两位国君的玉佩和裘衣,非常羡慕,便向蔡昭侯讨要。

  但蔡昭侯认为,我是君,你是臣,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坚决不给令尹子常。

  见蔡昭侯不肯割爱,子常大怒,直接把蔡昭侯囚禁起来,整整关了三年。

  同样的事情,唐成公也遇到了。

  唐成公进贡的是两匹骏马,子常想要,唐成公不给,子常便把唐成公囚禁了三年。直到公元前507年,唐成公的随从偷了一匹骏马送给子常,唐成公才被放出来。

  蔡昭侯听闻此事,无奈之下便把自己的玉佩和裘衣送给子常,果然,他也顺利放出来了。

  走在回蔡国的路上,蔡昭侯发誓:“余所有济汉而南者,有若大川”——如果我再去楚国朝贡,不得好死。

  因为晋国是各诸侯国公认的天下霸主,有维护天下秩序的责任,于是回国稍微休息一番,蔡昭侯便亲自到了晋国,以公子元和大夫之子做为人质,请求晋国伐楚,为诸侯国伸张正义。

  原本这是晋国彻底击败楚国、重申天下霸主地位的绝佳机会,但问题是,那时晋国也没有英雄豪气了,朝堂遍布蝇营狗苟、心胸狭隘的大臣。

  结果,蔡昭侯提出伐楚的要求之后,晋国的荀寅和楚国的子常一样,伸手向蔡昭侯讨要礼物,蔡昭侯不愿意给,荀寅便向范献子士鞅说:

  “晋国被洪涝、疫疾困扰,中山国又在旁边虎视眈眈,这个时候伐楚,可是得不偿失啊。”

  范献子士鞅一听,有道理,便拒绝了蔡昭侯,绝口不提伐楚的事。

  为了安抚各诸侯国的情绪,晋国和刘、鲁、齐、宋、蔡、卫、陈、郑、许、曹、莒、邾、顿、胡、滕、薛、杞、小邾等诸侯国在召陵(河南郾城)会盟,口头宣布伐楚,实际按兵不动,但以沈国不参加会盟为由,允许蔡国兼并沈国,做为补偿。

  这件事说明,晋国已经没有维护天下秩序的雄心、没有伸张正义的实力,那么自然而然的,晋国失去了天下霸主的地位——“晋于是乎失诸侯。”

  晋国没有想到,伸手讨要贿赂就失去天下霸主的地位,晋国更没有想到,允许蔡昭侯灭沈,给吴国送去梦寐以求的机会。

  因为沈国是楚国的附庸国,蔡昭侯灭沈,相当于蔑视楚国的威严,如果不严加惩治,楚国就无法号令其他附庸国。所以在公元前506年夏,蔡国灭沈以后,楚国直接出兵,包围蔡国都城。

  蔡昭侯能怎么办?

  不求援的话,蔡国便要灭国,求援的话,晋国又不愿南下伐楚。想来想去,蔡昭侯觉得,吴国屡败楚国,似乎可以一试。于是蔡昭侯以公子乾和大夫之子做为人质,请求吴国出兵伐楚。

  现在压力给到吴国,他们会出兵吗?

  当然会,吴国没有理由不出兵——

  蔡国灭沈是晋国、召陵会盟同意的,吴国伐楚救蔡,可以向晋国以及中原各诸侯国示好,进一步得到他们的认可。

  蔡昭侯复仇心切,非常渴望伐楚,此时又被楚军包围,那么吴国伐楚便可以得到蔡国的声援,不是孤军奋战。

  弱楚计划执行数年,楚国已不是吴国的对手,吴国有绝对的信心击败楚国。

  最重要的是,晋国拒绝伐楚,失去中原各诸侯国的拥护,衰落的迹象非常明显,如果此时伐楚成功,吴国就能以“维护天下秩序、伸张正义”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取代晋国,问鼎天下霸主的地位。

  可以说,这种出兵伐楚的机会百年难遇,吴国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在公元前506年冬,吴、蔡、唐结为盟友,吴王阖庐和伍子胥、孙武、伯嚭统兵西征,五战五捷,直入郢都,楚昭王逃往云梦泽,而伍子胥和伯嚭掘开楚平王的棺椁,鞭尸三百下。

  那一刻,所有人的喜悦各不相同。

  伍子胥和伯嚭是大仇得保的喜悦,孙武是才华得以施展的喜悦,吴王阖庐是实现父祖三代人遗愿的喜悦,蔡昭侯和唐成公是洗刷耻辱的喜悦。

  那一刻,是他们人生中最酣畅淋漓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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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9 19:4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春秋余晖:伍子胥和吴王夫差的路线之争

  4

  喜悦的日子总是短暂,很快,吴国就迎来剧烈的反扑。

  吴军刚入郢都的时候,楚昭王正逃往随国(湖北随州),于是吴王阖庐告知随国国君:“周之子孙在汉川者,楚实尽之。天诱其衷,致罚于楚,而君又窜之,周室何罪?君若顾报周室,施及寡人,以奖天衷,君之惠也。汉阳之田,君实有之。”

  这番话包含了两个意思——

  吴国和周朝是近亲,随国等汉阳诸姬也出自周朝,那么吴国和随国理应并肩作战,共同消灭楚国,以报楚国兼并汉阳诸姬的仇恨。

  如果随国能逮捕楚昭王,原本属于汉阳诸姬的土地,都可以归随国所有,随国马上就能成为大国,和楚国比肩而立。

  吴王阖庐是用血脉亲情和现实利益,引诱随国站在吴国一边,和楚国为敌。

  如果随国国君接受吴王阖庐的邀请,那么楚昭王马上就会身死族灭,随国也可以占据“随枣走廊”这个楚国的天险门户,遏制楚国的残余势力,彻底打断楚国的国运。

  但,随国国君考量再三,拒绝了吴王阖庐。

  《春秋左传》的解释是,随国国君占卜,结果显示灭楚不吉,便决定不参与灭楚的战事——“随人卜与之,不吉。”

  其实抛开占卜等玄学问题,只从现实层面来看,随国国君不参与灭楚战事,也是有道理的——

  随是小国、楚是大国,一旦此次没有彻底灭楚,楚国便要出兵灭随,而吴国僻处东南,随、楚却是近邻,到时候吴国来不及救援,随国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到那个时候,占领的汉阳诸姬土地,也要重新交出来。

  这不是白白折腾一场么,何必多此一举呢?

  对于随国来说,现在追随吴国灭楚,属于眼前的蝇头小利,维护随、楚的关系,才是随国的长远利益。

  在这样的背景下,随国国君拒绝了吴王阖庐,并利用吴军兵临城下的有利时机,趁机提高自己的统战价值,和楚昭王结盟,宣誓效忠楚国。

  千里伐楚的吴军,至此失去最后一次逮捕楚昭王、彻底消灭楚国的机会。

  随后,战场形势急转直下。

  早年间,伍子胥和申包胥是朋友,伍子胥发誓说“我必复楚国”,申包胥也发誓说“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现在伍子胥和吴王阖庐前来伐楚,申包胥便跑到秦国,乞求秦哀公出兵救楚。

  秦、楚是世代联姻的盟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见申包胥到来,秦哀公向申包胥赋了一首《无衣》,以示和楚国同仇敌忾,随即派出五百乘战车,和申包胥一起南下救楚。

  起兵救楚的,不止秦哀公一人。

  越王允常做为楚国的盟友,不仅不希望楚国灭亡,更不希望吴国壮大,威胁越国的边境,于是在秦军尚未抵达楚国的时候,越王允常就起兵伐吴,偷袭吴军的大本营,想要迫使吴军回援。

  公元前505年,在秦、越的夹击下,吴军五战五败,被迫一路东撤。

  “大败夫槩王于沂(河南正阳)”

  “败吴师于军祥(湖北随州)”

  “秦师又败吴师”

  “焚之,而又战,吴师败”

  “又战于公婿之谿,吴师大败”

  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吴王阖庐的同母弟夫槩,认为吴王阖庐大势已去,便效仿兄长的做法,于9月起兵,自立为吴王。吴王阖庐无奈,继续统兵东撤,平定叛乱,巩固了吴军的后院。

  伐楚战争进行到这个程度,吴军已经无力再战了,只能撤兵回国。

  既然秦、越是楚国的盟友,吴国是晋国的盟友,那秦、越出兵援楚的时候,晋国在做什么呢?

  答案是,晋国没有任何援吴、伐楚的计划,而是在和太行山东麓的中山国开战,极力开拓黄河流域的疆土——“晋士鞅围鲜虞,报观虎之败也。”

  鲜虞,即中山。

  之所以这么做,除了中山国崛起、威胁晋国边境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晋国六卿已经侵占了晋国国君的实际权力,伐楚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实际利益,但开拓黄河流域的疆土,可以给晋国六卿增加封地。

  天下霸主的地位,同样不影响晋国六卿的实际利益,可能在他们看来,丢了也就丢了,没有必要消耗已经得到的家族实力,为晋国争取天下霸主的虚名。

  晋国沦落至此,自然不可能再参与天下争霸,眼睁睁的错失灭楚良机。

  吴国伐楚,就此告一段落。

  此次伐楚,吴国以五战五捷而进、以五战五败而回,以天下大势而兴、又以天下大势而落,一年时间即走完“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全过程。

  不过,吴国虽然没能灭楚,但此战搅动天下风云,给各诸侯国造成巨大的震撼,楚国为避开吴国的兵锋,甚至迁都于鄀(湖北宜城),这可是晋国都没有做到的。从此以后,吴国在天下各诸侯国中,有了一定程度的威望和话语权。

  吴国伐楚的战略目的,其实已经完成了。

  5

  伐楚战争结束以后,吴国很多人的心态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一个转变的人是吴王阖庐。

  自从回到吴国,吴王阖庐整整九年没有任何动静,和以往东征西讨、野心勃勃的那个吴王阖庐,完全是不同风格的两个人。

  发生这样的变化,无非是两种可能——

  要么是吴国元气大伤,再也经不起折腾,必须休养生息。要么是吴王阖庐在伐楚的过程中,见识到天下大势对国家命运的影响,产生了严重的挫败感,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消化内心的负面情绪。

  我猜测,这两种可能是兼而有之的。

  公元前496年,吴王阖庐和吴国终于振作起来,再次出兵伐国。但是这一次,吴王阖庐的兵锋不再指向楚国,而是指向越国。

  做出这样的战略转型,说明吴王阖庐已经认识到,吴国的疆域太小、底蕴不足,灭楚并兼并楚国疆土是不切实际的,与其继续和楚国为敌,不如逐步消化越国的疆土,壮大吴国的实力,再图伐楚或进取中原。

  一句话,打铁需要自身硬,巩固自身的实力,远比蛇吞象更有意义。

  就这样,吴王阖庐统兵进入越国,和刚继位的越王勾践,相遇于檇李(浙江嘉兴)。

  正常情况下,两军列阵以后,要进行一些试探性进攻,扰乱对方的部署、打击对方的士气,等这一系列流程走完,再命令全军出击,进行战略决战。

  但在檇李,吴王阖庐列阵完毕以后,越王勾践却做了一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越王勾践在越军中找出一批死士,让他们列阵三行,然后徒步走到两军阵前,一行接着一行的拔剑自刎。

  这种战术,起源可能是越国的一项不为人知的传统,吴国闻所未闻,所以见到越军死士在阵前自刎,吴王阖庐和吴军将士愣在原地,不知越军接下来要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越王勾践发现了吴王阖庐和吴军的漏洞,命令越军立即出击,吴军在猝不及防之下,阵型溃散,大败而回,吴王阖庐也被斩掉一只脚指,撤退到檇李的七里外,吴王阖庐便薨逝了。

  “使罪人三行,属剑于颈……遂自刭也。师属目之,越子因而伐之,大败之。灵姑浮以戈击阖庐,阖庐伤将指,取其一履。还,卒于陉,去檇李七里。”

  吴王阖庐的最后一战,就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落幕了。

  吴军战败回国以后,吴王阖庐的嗣子继位,史称吴王夫差。

  对于吴军莫名其妙的战败,吴王夫差非常不服气,他任命大夫伯嚭为吴国太宰,并选将练兵,随时准备伐越复仇。

  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国仇家恨,吴王夫差还命令侍从站在宫殿庭院,每次见到他出入庭院,都要问一句:“夫差,而忘越王之杀而父乎?”吴王夫差听到问话,每次都要回一句:“唯,不敢忘。”

  就这样精心备战两年,公元前494年,吴王夫差起兵伐越,在越国的夫椒(浙江绍兴)大败越军,越王勾践带着五千甲士逃往会稽山,然后命越国大夫文种,向吴国太宰伯嚭请和。

  此时的吴王夫差志得意满,完全从伐楚、伐越失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于是他成了第二个转变心态的人。

  在吴王夫差看来,吴军曾经在楚国境内纵横千里,大败楚军,现在又一战击败越军,越国的生死存亡就在吴王夫差的一念之间。这就说明,吴国的实力绝对强悍,完全有能力进取中原甚至取代晋国,称霸天下。

  至于两年前的那次战败,只是一次意外罢了。

  其实,自从吴王寿梦以来,进取中原甚至称霸天下,就是吴国的既定路线,历代吴王都是这一路线的坚定拥护者和执行者。吴王阖庐从伐楚转向伐越,其中一个重要目的,也是开拓吴国的疆土、扫清吴国的外围,为进取中原做铺垫。

  现在,吴王夫差伐越成功,意味着吴王阖庐转型的目的已经达到,吴国完全可以恢复历代吴王的既定路线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吴王夫差要继续执行数十年来的既定路线,就不能满足于做晋国的盟友、东南的地域性大国,必须争做天下第一。

  而要实现这一目标,吴国就不能显得过于野心勃勃,更不能给中原各诸侯国留下“灭国绝户”的恶劣印象,否则的话,吴国就会和楚国一样,得不到中原各诸侯国的拥护。

  那中原各诸侯国就没有灭国兼并吗,为什么他们就可以?

  这是因为中原各诸侯国消灭、兼并的都是国力悬殊的小诸侯国,而且是地理位置不重要、血脉关系不亲近、没有大国保护的边缘性小诸侯国,从来没有国力、体量相差不大的诸侯国互相兼并。

  中原各诸侯国,赞同的是前者,反对的是后者。

  吴国兼并越国,恰恰是后者。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量,吴王夫差接到太宰伯嚭的汇报以后,便准备接受越王勾践的请和,延续越国的国祚。

  但伍子胥坚决反对与越国和解,要求吴王夫差干净、彻底的消灭越国。

  因为伍子胥是第三个转变心态的人。

  吴国伐楚是以天下大势而兴、以天下大势而落,虽然实现了伐楚的战略目的,但毕竟没有消灭楚国,甚至连小小的随国都不愿意站在吴国一边。

  伍子胥认为,伐楚暴露出三个问题——

  吴国起步太晚、底蕴太薄,无论是文化礼乐、军事实力、口碑声望,都不足以号令中原各诸侯国。

  吴国的地理位置太偏僻,伐楚要远征千里,进取中原要跨越长江和淮河,政治影响力和军事实力不论投向哪里,都显得鞭长莫及。即便勉强投放过去了,也是强弩之末,无法产生较大的作用。

  楚国和越国是盟友,又都是异姓蛮夷之国,吴国夹在楚、越之间,颇受掣肘。

  我们可以合理推断,伍子胥给吴国的新定位,就是甘居天下第二,不断蚕食楚、越的疆土,同时以东南地域性大国的身份,做中原各诸侯国的盟友,承担遏制楚国的战略任务。

  既然如此,那么越国做为吴国的近邻、楚国的盟友,就是必须消灭的。

  于是,伍子胥在吴王夫差准备接受请和的时候,说道:

  “勾践能亲而务施,施不失人,亲不弃劳。与我同壤,而世为仇雠。于是乎克而弗取,将又存之,违天而长寇雠,后虽悔之,不可食已。姬之衰也,日可俟也。介在蛮夷,而长寇雠,以是求伯,必不行也。”

  但吴王夫差正站在风口浪尖上,又怎能听进去伍子胥的话?他摆摆手拒绝了伍子胥,随后便接受越王勾践的请和,保留了越国的国祚。

  伍子胥长叹一声:“二十年后,吴国就要败亡了,哎。”

  伍子胥和吴王夫差的这段对话,就是《古文观止》第二卷的第十六篇文章——《吴许越成》。

  如果说吴王夫差是以吴国的视角看天下,那么伍子胥就是以天下的视角看吴国。

  吴国的路线之争,就此成型。

  6

  关于吴国的路线问题,此后十年,吴王夫差和伍子胥又爆发了两次争论。

  公元前494年8月,即伐越成功的数月之后,吴王夫差便千里远征,统兵伐陈。

  公元前493年冬,吴王夫差出兵蔡国,把蔡昭侯以及蔡国大臣迁到州来,方便吴国随时监管。

  有了这两次远征的成功经验,吴王夫差信心倍增,便在公元前489年出兵伐齐,由此爆发了吴王夫差和伍子胥的第一次争论。

  此次伐齐的时间,《春秋左传》和《史记》的记载有出入,《春秋左传》也没有写两人的争论,但《史记·吴太伯世家》和《史记·伍子胥列传》里都写道:“吴王闻齐景公死而大臣争宠,新君弱,乃兴师北伐齐”——

  齐景公在位五十八年而薨逝,齐国的旧贵族高氏、国氏和新贵族陈氏、鲍氏爆发了激烈的权力斗争,吴王夫差便趁机伐齐,准备用齐国的鲜血,染红吴国的登天路。

  伍子胥坚决反对吴王夫差的伐齐计划,他劝谏道:“勾践食不重味,吊死问疾,且欲有所用之也。此人不死,必为吴患。今吴之有越,犹人之有腹心疾也。而王不先越而乃务齐,不亦谬乎?”

  伍子胥还是以前的意思,越国是吴国的心腹大患,越王勾践是你吴王夫差的心腹大患,你放着眼前的问题不解决,不能甘居天下第二,非要北上争霸,到底是图什么呢?

  所谓的祖宗遗志,就那么重要吗?

  天下霸主的虚名,就那么吸引你吗?

  吴王夫差的反应,仍然是不听,坚决要伐齐,和当年伐楚一样,在中原各诸侯国面前展示实力,争取他们的认可、拥护。

  此时的吴国正处于上升期,齐国正处于混乱期,此次伐齐的结果,自然是大获成功——“吴王不听,伐齐,大败齐师於艾陵”,返回吴国的路上,吴王夫差还和鲁哀公在鄫地(山东枣庄)会盟。

  伍子胥不同意吴王夫差伐齐,但吴王夫差伐齐竟然成功了,这就意味着,吴国的两条路线之争,吴王夫差代表的“进取中原称霸天下”路线,暂时占据上风,伍子胥代表的“东南地域性大国”路线,落入下风。

  那么,吴王夫差又怎么可能再听伍子胥的呢?

  于是就有了那句——“益疏子胥之谋。”

  而就在同年7月,楚昭王薨逝,他和越王勾践之女生育的熊章,继位为楚国国君,史称楚惠王。楚昭王出自秦女、楚惠王出自越女,这就意味着,秦—楚—越的盟友关系更加巩固。

  公元前484年,吴王夫差准备再次出兵伐齐,为了毕其功于一役,他还在两年前挖掘邗沟,把长江和淮河连接起来,让吴国的兵员和物资,能通过水路抵达江苏淮安一带,极大节约了北伐的成本。

  可以说,吴王夫差对此次伐齐是志在必得的。

  越王勾践精准把握住吴王夫差的野心,亲自带着越国大臣前来朝贡,给吴王夫差、吴国大臣、吴国士兵都准备了丰厚的礼品,众人都很高兴,感觉越王勾践越来越恭顺,吴国可高枕无忧了。

  但伍子胥非常不高兴,甚至非常恐惧。

  为什么?

  原因有二——

  越王勾践能精准把握吴王夫差的野心,这份揣摩人心的功夫,绝非常人所能及。

  越王勾践给吴国上上下下都准备礼物,让吴国君臣对越国放松警惕,那吴国岂不是国门大开?越王勾践这么做,除了出兵伐吴,还能有其他目的吗?

  越王勾践的用心如此之深,吴国上下浑然不觉,这让伍子胥产生一种看破却无法改变的无力感,这才是伍子胥最恐惧的地方。

  所以伍子胥不要越王勾践的礼物,立即向吴王夫差进谏:

  “越在我,心腹之疾也,壤地同,而有欲于我。夫其柔顺,求济其欲也,不如早从事焉。得志于齐,犹获石田也,无所用之。越不为沼,吴其泯矣。”

  伍子胥坚持自己的意见,认为吴国和越国是生死之敌,要么吴灭越,要么越灭吴,没有第三条路可选。而齐国远在北方,伐齐成功也不能耕种齐国的土地,得到天下霸主的头衔,也无法得到各诸侯国的真心拥护,这两件事没有任何意义。

  十年来,伍子胥始终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谄媚、不改初衷,如果这都不是忠臣,那世上就没有忠臣了。

  但吴王夫差不听,坚决要伐齐,把自己代表的吴国既定路线贯彻到底。

  如果伍子胥到此为止,那么以他的资历,吴王夫差仍然会尊重他,无非是边缘化而已。然而,见到吴王夫差坚决要伐齐,伍子胥认为吴国已经没救了,迟早要被越国灭亡,便送其子到齐国,托付给鲍氏。

  “使于齐,属其子于鲍氏,为王孙氏。”

  这件事一出,吴王夫差大怒,你伍子胥极力阻止我伐齐,你却把儿子送到齐国,这是什么意思?里通外国,还是看衰吴国?

  无论是哪一种,吴王夫差都不能容忍,直接下令赐死伍子胥。

  侍奉吴国三代国君、出仕四十年的伍子胥,就此走完了他坎坷的一生。伍子胥因路线之争而逃离楚国,又因路线之争而死于吴国,也算完成一个“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全过程。

  随着伍子胥的死亡,吴国的路线之争也彻底结束。

  吴国,再也没人能对吴王夫差发出反对的声音,吴王夫差将带着历代先王的期待,渡过长江、跨过淮河、向着北方、向着天下霸业的梦想,一路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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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1 19:51:07 | 显示全部楼层
  7

  事实证明,伍子胥是正确的,吴国的地理位置和国力、底蕴只适合以中原各诸侯国盟友的身份,做东南地域性大国,根本不适合进取中原称霸天下。

  吴王夫差赐死伍子胥以后的伐齐战事,《春秋左传》没有记载,《史记·伍子胥列传》只写了一句:

  “吴王既诛伍子胥,遂伐齐。齐鲍氏杀其君悼公而立阳生。吴王欲讨其贼,不胜而去。”

  《史记·吴太伯世家》写道:“齐鲍氏弑齐悼公,吴王闻之,哭于军门外三日,乃从海上攻齐。齐人败吴,吴王乃引兵归”,但按照《春秋左传》的记载,这件事发生在吴王夫差赐死伍子胥前一年,两者时间完全不一致。

  虽然《春秋左传》和《史记》的记载有出入,但把两本权威史料结合起来分析,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合理的猜测,那就是吴王夫差此次伐齐,战果不丰,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这样的战果,充分说明吴国的国力不足,兵员和物资投放能力有限,不能凭借硬实力威服中原各诸侯国。

  而在这样的背景下,吴王夫差为了达到最终目的,便以一种狗急跳墙的姿态,北上中原会盟诸侯,谋求中原各诸侯国承认吴国为天下霸主。

  结果可想而知,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不可能得到。

  公元前483年夏,吴王夫差在橐皋(安徽巢湖)会见鲁哀公,然后命太宰伯嚭和鲁哀公商议举行正式会盟的事宜。

  但鲁哀公命子贡告知伯嚭,鲁国拒绝举行会盟。

  随后,吴王夫差到郧地(山东莒县)会见卫出公,再次提出会盟的要求,结果鲁哀公、卫出公、宋国大夫皇瑗举行了一场三国会盟,偏偏避开了吴王夫差。

  通过这两件事,中原各诸侯国的人心向背,已经显露无疑。

  公元前482年夏,吴王夫差抵达黄池(河南封丘),召集中原各诸侯国举行会盟,但响应号召前来参加会盟的只有单平公、晋定公、鲁哀公——

  “哀公十三年,夏,公会单平公、晋定公、吴夫差于黄池。”

  单平公是周敬王的卿士,代表周朝。

  晋国是以前的天下霸主、吴国的宗主国,晋定公代表霸业正统。

  鲁国是吴国进取中原的必经之路,避无可避。

  可以说,这三方响应吴王夫差的号召、前来参加黄池会盟的势力,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不来,而不是他们心甘情愿的前来参加会盟。

  即便如此,吴王夫差也没有摆平这三方势力。

  临到举行会盟的时候,晋国就站出来,和吴国争夺歃血的先后顺序。

  因为按照会盟的惯例,第一个歃血的就是会盟的盟主,会盟结束以后,便可名正言顺的晋升为天下霸主。

  晋国要第一个歃血,其实就是和吴王夫差争夺天下霸主的地位。

  吴王夫差不服,说道:“于周室,我为长”——吴国出自太伯,周朝出自周文王,而太伯是周文王的大伯父,所以吴国的辈分高,应该吴国第一个歃血。

  晋定公说:“于姬姓,我为伯”——晋国做天下霸主已经百余年,是所有姬姓诸侯国的总代表,应该晋国第一个歃血。

  双方争论了整整一天,都没有争出结果。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好的消息传到黄池——越王勾践利用吴王夫差北上黄池、吴国国内空虚的时机,亲自统兵伐吴,大败留守的吴军,俘虏吴国太子友、王孙弥庸、吴国大夫寿於姚。

  消息传到黄池,吴王夫差斩杀七个报信的人,才阻止了消息泄露。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吴国被越国偷袭、黄池会盟迟迟没有结果,吴王夫差非常焦虑,脸色很不好看。这种反常的举动,被随晋定公前来会盟的大臣看出来了,他们甚至猜出了吴国被偷袭、留守吴国的太子友出事,决定耐心等待——

  “肉食者无墨,今吴王有墨,国胜乎?大子死乎?且夷德轻,不忍久,请少待之。”

  墨,即脸色阴沉。

  肉食者无墨,是因为吴王夫差对吴国大臣封锁了消息。

  吴王有墨,是因为只有吴王夫差明确知道事情的真相。

  国胜,即吴国被敌国所胜。

  大子死,即吴国太子友死亡,吴国失去法定的继承人。

  这句言简意赅的分析,足以证明,晋国君臣仍然保持顶级的政治能力,而且一句“夷德轻”,足以说明在晋国君臣看来,吴国仍然是蛮夷之国,没有资格和中原各诸侯国并肩而立。

  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吴王夫差坚持不下去了,向晋国做出让步,同意晋定公第一个歃血,自己第二个歃血。

  这就意味着,吴国没有取代楚国成为天下第二,更没有取代晋国成为天下第一,吴王夫差事实上承认晋国是天下霸主,并在黄池会盟上,晋升为霸主阵营排名第二的诸侯国。

  仅此而已。

  黄池会盟的盟辞中有一句:“好恶同之”,要求晋、吴、鲁等诸侯国和周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因为吴国僻处东南,基本不可能完成“好恶同之”的使命,那么吴国的“好恶同之”,只能是以盟友的身份,做晋国在东南地区的延申。

  兜兜转转数十年,吴国的定位,又回到原点。

  8

  黄池会盟的失败,极大影响了吴国的命运。

  伐齐的战果不丰,暴露了吴国国力薄弱的事实,黄池会盟未能成为天下霸主,暴露了中原各诸侯国不拥护吴国的事实。自此以后,做为吴国的生死宿敌,楚国再无顾忌。

  公元前480年,楚惠王出兵伐吴,吴军士气蹉跎,大败,楚军一路追至桐汭(安徽广德)。

  次年,吴王夫差为报复楚国,出兵伐楚,结果被楚国的白公胜击败,铩羽而归。

  白公胜,即楚平王的太子建之子。

  随着楚国两次击败吴国,消耗了大量的吴国有生力量,越王勾践便不再等待,于公元前478年3月,利用吴国没有恢复元气的时机,出兵伐吴,大败吴军。

  经此一战,吴国再也不可能恢复往日辉煌了。

  公元前475年11月,越王勾践再接再厉,直接统兵包围吴国都城姑苏。

  按照黄池会盟的约定,吴国和晋国应该“好恶同之”,但就在吴国生死存亡之际,晋国却拒绝出兵救援。

  就在姑苏被围的消息传到晋国以后,晋国的赵无恤便命使者南下,骗过围城的越军,进入姑苏见到吴王夫差,说了一句:“今君在难,无恤不敢惮劳,非晋国之所能及也,使陪臣敢展布之”——

  吴国遭难,晋国理应相助,但晋国的能力实在不够,请您见谅。

  吴王夫差叹息道:“勾践将生忧寡人,寡人死之不得矣”——越王勾践要我的性命,晋国又不出兵救援,我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围城整整两年后,越王勾践攻破姑苏,吴国灭亡。

  原本越王勾践希望吴王夫差投降,居住在甬东(浙江定海),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卑躬屈膝的度过余生,但吴王夫差说:“孤老矣,焉能事君”,说罢自缢而亡。

  越王勾践只能带着吴王夫差的尸体,返回越国。

  伍子胥身死,但他坚持的路线,最后被证明是正确的。

  吴王夫差赢得路线斗争的胜利,但他最后身死国灭。

  历史的冰冷苍凉,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关于越王勾践灭吴的事,《史记·吴太伯世家》则写道:“越王勾践欲迁吴王夫差于甬东,予百家居之。吴王曰,孤老矣,不能事君王也。吾悔不用子胥之言,自令陷此。遂自刭死。越王灭吴,诛太宰嚭,以为不忠,而归。”

  太史公用他的刀笔,写出了吴王夫差的悔意、伍子胥的冤屈,又把吴国灭亡的因果归于太宰伯嚭一人。

  这是太史公对吴国灭亡的盖棺定论,也是他给吴王夫差、伍子胥留下的最后一丝人文关怀。

  那越王勾践灭亡吴国以后,占有吴国的全部疆土了吗?

  理论上,吴国的疆土都应该纳入越王勾践的治下,但《史记·楚世家》里有一句:“(楚惠王)十六年,越灭吴。四十二年,楚灭蔡。四十四年,楚灭杞,与秦平。是时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楚东侵,广地至泗上”——

  越王勾践灭亡吴国以后,整整二十八年都不能消化吴国疆土,越国的势力范围始终不过长江,于是楚国东征,夺取江淮一带的广袤疆土。

  吴国受晋国的扶持而崛起,最终做了晋国的弃子。

  越国是楚国的联姻盟友,最终为楚国做了嫁衣裳。

  其实哪有什么“吴越争霸”,吴国和越国厮杀数十年,始终是“晋楚争霸”的延续而已。

  9

  吴国和越国的厮杀结束了,那它们背后的公元前5世纪,又是什么样的呢?

  楚国虽然国力日衰,但夺取的江淮一带的广袤疆土,一定程度上挽救了楚国的颓势。而且楚国和秦、越维持着盟友关系,极大的缓解了外部压力。

  故而,楚国可以维持大而不倒的架子,进入下一个大时代。

  秦国依然被晋国堵在函谷关以西,难以大出于天下,必须和汉江下游的楚国结盟,才能沟通外部世界,在乱世中保留一席之地。

  函谷关封闭了秦国,但也保护了秦国,秦国可以把西北视为天然的势力范围,静心等待下一个崛起的机会。

  齐国自齐桓公和管仲之后,再无明君强臣能复兴齐国,以至于来自陈国的陈氏崛起壮大,先是联合鲍氏击败国氏、高氏,成为齐国实力最强的家族,随后又在齐国的北部边境舒州(河北廊坊)诛杀齐简公,真正夺取了齐国的军政大权。

  受益于齐国的鱼盐之利,以及陈氏做为新兴家族带来的朝气,老迈的齐国也得以焕发新生。

  晋国则是六卿亲密合作,诛杀祁氏、羊舌氏等晋国宗室的旁支远宗,并在祁氏故地设立七县、羊舌氏故地设立三县,让晋国江山彻底改名换姓。随后,晋国六卿之间爆发战争,范氏和中行氏战败,晋国权臣只剩下赵、魏、韩、智等四家。

  和齐国一样,留存下来的晋国权臣,即将利用晋国留下来的地理优势、军事实力、政治影响力,为自家打江山,战斗意志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这四个大诸侯国,各有各的优势。

  郑国和宋国地处中原,经过数百年的争霸战争,早已民生凋敝,疲惫不堪。

  鲁国自鲁隐公失败以后,再也没有振作起来,而侵占鲁国国君权力、瓜分鲁国江山的三桓,已经安享太平两百余年,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可言。

  卫国、陈国、蔡国、曹国自始至终都是大诸侯国的附庸,天然的实力限制,让他们从未做过时代的弄潮儿,现在更不可能诞生称霸天下的雄心。

  这些小诸侯国,各有各的劣势。

  公元前5世纪的天下,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公元前5世纪的天下,又和以前大不相同。

  先是鲁国实行“初税亩”,宣布承认田地私有制,并按照田地的数量征税,税率大约是亩产的十分之一,人民群众的生产热情开始节节高涨,以前那种束缚生产力的井田制逐渐破产。

  随后,郑国的子产在田地私有制的基础上,进一步承认人民群众开垦私有田地的合法性,并向城邑、农村的私有田地征收赋税,用做郑国军队的军费。

  紧接着,子产把重新修订的法令刻在大鼎上,做为郑国举国上下共同遵守的行为准则,晋国随即效仿,铸造大鼎,把范宣子士匄的法令刻在鼎上。

  最后,鲁国修改赋税制度——“用田赋”,把每亩田地的税率,提高到亩产的十分之二。

  以上这些改革政策,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各诸侯国接受并推行全国。

  这就意味着,各诸侯国的政治基础,不再局限于数量不多的贵族家族,而是不断向下延申到基层,极大强化了攫取民间财富的能力、管理城乡人口的能力、战争动员的能力。

  当礼崩乐坏的寒气,从诸侯国国君传递到卿大夫阶层以后,天下事就不是一家一姓能操控的,更不是诸侯国国君互相会盟、妥协就能轻松解决的。

  天下事,必须由天下人共同解决。

  而各诸侯国的英雄豪杰,在礼崩乐坏的乱世总结出来的改革成果,则为天下人解决天下事,提供了强有力的制度保障。

  那么,下一个大时代必然是逐鹿天下的时代、杀人盈野的时代、思想与智慧激烈碰撞的时代。

  这个大时代,后人称为——战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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