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海湖庄园协议》背后的一个人与两个新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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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坊间正在流传海湖庄园协议的说法。

　　其实，这个协议最后会不会以传说中的名目和框架正式出台，还是有疑问的。但不管怎样，人们还是可以从这里解读出一些新一届特朗普政府经济政策的思路。

　　传说中的海湖庄园协议包括汇率政策协调与弱美元战略、高关税与贸易体系改革、美债重组与债务负担减轻等内容。对此，有人将其与广场协议和布雷顿森林体系相提并论，甚至有人认为，如果这一协议是真的，可能将会改变世界的金融体系和贸易体系。

　　尽管流传出来的信息有限，但也可以看出一个大体的轮廓。而要更好地理解这个轮廓，我们需要意识到其背后的两个新认知，当然还有一个人。

　　第一个新认知：美国经济必须重新以制造业为基础。

　　这个认知对美国意味着什么？看两个数字我们就会明白。第一个数字，现在美国一、二、三产业在GDP中的占比分别为，第一产业农业的占比不到1%，第二产业工业的占比为18%左右，其中制造业在GDP中的占比仅为11%，而第三产业服务业在GDP中的占比则高达80%以上。

　　如果你还没意识到问题在哪里，再看第二个数字。在1920年代后期，美国制造了全球85%的汽车，拍摄了80%的电影，生产了42%的商品。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时候，美国制造业的产值占到全球的一半还多。

　　所以，在若干年前，经济学家斯蒂格利茨就提出过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制造业，我们的经济以什么为基础？换言之，美国有没有可能在制造业空心的背景下，以高科技、金融和服务业支撑起其庞大的经济体系，并在世界经济中占据支配地位？

　　实际上，对于这个问题的基本答案已经有了，这就是，美国经济必须重新以制造业为基础。这个共识实际上这些年就在逐步形成，而海湖庄园协议是什么？就是有关的金融与贸易层面的安排。

　　第二个新认知：必须以改变世界经济秩序的方式，形成美国经济新的竞争力。

　　促进产业回流政策的实施，始于奥巴马执政时期，此后，历届美国政府都坚持了这一政策导向。到2023年，美国的制造业投资规模已经达到了2010年平均值的三倍。有人估计，到2025年，将有84%的美国企业部分或全部回流其制造业务。

　　但总起来说，特别是在与中国对比的意义上，美国制造业并没有显示出明显的优势。

　　这就提出一个问题，美国的产业回流目标有没有可能真正实现？美国制造业的复兴有没有可能实现？换一个角度说，其实现的现实路径可能是什么？

　　说到这里，就要说到一个人，说到一份报告。

　　这个人叫斯蒂芬·米兰。他曾任哈德逊湾资本公司高级策略师和曼哈顿研究所的经济学研究员。2024年12月22日，特朗普任命米兰为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在特朗普上一届任期内，米兰曾担任财政部长手下的高级经济政策顾问。

　　在2024年11月，米兰曾提出一份报告，《美国的再工业化路径抉择》。从目前情况看，米兰在特朗普第二届执政班底中的位置非常重要，是其经济政策的主要制定者。因此，了解这份报告的思路，对于我们弄清楚海湖庄园协议的基本意思，会很有帮助。

　　按照米兰这份报告的说法，拜登政府产业回流政策的重点是通过补贴特定产业来刺激其发展，而这些产业主要集中在高科技领域。米兰认为，这种模式是脆弱的。在此基础上，米兰提出一种他称之为强健的再工业化模式。

　　米兰模式的核心，是降低生产成本，强化美国产品的竞争力。为此，一方面要进行供给侧改革，另一方面是增强国防驱动型需求。对于海湖庄园协议的基本框架，需要从这样的一个背景来理解。按照我的理解，降低生产成本，强化美国产品的竞争力，是理解海湖庄园协议的基本线索。

　　首先是关税。特朗普重返白宫后，讲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关税。特朗普说，他最热爱的一个词就是：关税。早在米兰正式担任总统经济顾问之前，就曾撰文主张美国平均关税应提升至约 20%，甚至高达 50%，而当时美国的关税水平仅为 2%。

　　在这种主张背后的，是所谓最优关税理论。这个理论由麻省理工学院的阿尔诺？科斯蒂诺特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安德烈斯？罗德里格兹 - 克莱尔提出，该理论认为，20% 的关税是最优水平，而高达 50% 的关税也可能对美国有利。

　　提高关税的直接作用，是增加进口产品的成本，使国内同类产品在价格上更具竞争力，避免它们因外国低价产品的冲击而进一步萎缩，从而为这些产业的发展提供空间。米兰特别强调，关税应服务于关键产业（如国防工业），减少对进口供应链的依赖。例如，美国武器制造依赖进口材料的问题需通过高关税倒逼本土生产。

　　当然，关税也是其他方面谈判的重要筹码。

　　然后是汇率。从透露出来的信息看，这个协议的基本思路是，通过国际合作，削弱美元汇率，实行弱美元政策，以提升美国出口竞争力，并减少贸易逆差。特朗普团队认为，美元高估是全球贸易失衡关键，并导致美国制造业竞争力下降，因此需推动其他主要货币（如人民币、欧元、日元）升值。

　　这与《广场协议》中多国联合干预汇率的模式非常类似。1985年？广场协议签订后，美元对主要货币的汇率持续下降，美国的贸易逆差也随之改善。？

　　弱美元政策还有一层含义。人们通常认为，关税的提高可能导致美国的通货膨胀居高不下。而如果促使美元贬值，则可以抵消关税提高带来的价格上涨，从而降低通货膨胀的风险。

　　不过，在汇率问题上，美国政府内部似乎有矛盾的思路，财政部长贝森特是公开支持强美元政策的。但米兰认为贸易加权美元指数走弱与金融美元指数走强可并行不悖，前者用于贸易平衡，后者维持国际储备货币地位。

　　还有一个，就是美国的债务重组。但在这方面，目前透露出的信息非常有限。需要了解的是，米兰在债务问题上的思路具有很强的颠覆性，也就是说，其设想大胆且与传统的思路大相径庭。比如，他曾主张出售美国黄金储备，减轻美国发债需求和财政压力。

　　在传说中的海湖庄园协议”脚本中，有一个大胆的美债置换计划，即将部分美国国债换成 100 年期、不可交易的零息债券，并且由美国的盟友来承担购买这些长期国债，而当这些国家缺少现金，美联储可以通过短期借贷来缓解问题。

　　这当中如何操作，是否可行，作为一个外行，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很多人都在议论，如果这个海湖庄园协议出台，对整个世界的经济特别是金融秩序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当然，这涉及到诸多的方面，而且现在的信息也模糊且碎片。但有一点也许是要意识到，建立在全球化红利基础上的国际贸易和金融体系，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种激进的说法是，"如果特朗普可以摧毁北约，那么他为什么不愿意摧毁世界金融体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