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说说我对特朗普与俄乌事态的态度以及思考这个...

lameihua

　　一位网友说，最近看了孙教授有关俄乌问题及特朗普的一系列文章，感觉现在孙老师有点被情绪左右，对特朗普基本都是负面的评价。

　　今天恰好有时间，说说我关于这个问题的一些想法，特别是在我的态度背后的思考思路。先说明一点，在本文的第三部分，我探讨了其背后的更值得深思的问题。

　　作为基点的短链条正义

　　我们思考问题，总得有个出发点，即从什么地方开始。我思考这个问题的出发点就是短链条正义。

　　短链条正义，是我在2018年提出的一个概念。我当时是这样说的：

　　所谓短链条正义，是指在一件事情是否正义的判断中，去除掉动机、背景、实质、进一步效果等等这些相关的因素，就事情本身做出简单的判断。当然不是说这些因素不存在，而是说暂时搁置一边。

　　这样说来，短链条正义无疑是一种简单化的判断，但同时也是一种非常必要的基本判断。其好处是，把事情简单化，注重最基本的要素，避免因枝节横生而把事情弄得复杂化、模糊化甚至是非颠倒。而这，往往是一些学者和文化人常有的毛病。

　　不要以为这种短链条的判断就一定是肤浅的、片面的，甚至是错误的。恰恰相反，短链条的判断可以保障社会中一些最基本的东西，防止一些最基本的东西被遮盖被扭曲。比如，你在说真话，有人就说，说真话也得考虑后果啊。结果，为了后果，说假话就成为正当。

　　有人说，就在今天，我们有时还是在讨论吃饭吃屎的问题。为什么会这样？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用枝蔓横生的方式遮蔽或扭曲了一些最基本的问题。

　　短链条正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直觉型正义。保罗·罗宾逊曾经写过一本书《正义的直觉》。他通过对一系列案例的研究发现，人们对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行为应当受到惩罚，有一种非常准确的、普遍的直觉。

　　我想，这也许是有的国家为什么实行陪审团制度，让法律的外行们决定一个人是否有罪、是否起诉的原因。

　　短链条正义会不会出错？会的。这就如同常识也会出错一样。但是，其出错的概率往往会小于正确的概率。特别是在短链条正义是多元的，互相碰撞的，同时又有系统的思辨知识可以补充、丰富、校正这些直觉的时候，就更是如此。

　　从短链条正义出发，思考两个最基本的问题

　　从上面所说短链条正义的基点出发，在特朗普与乌克兰局势的问题上，我要思考的是两个问题，其中，一个是价值和立场的问题，一个是事实的问题。

　　第一，在价值的层面，需要确认的是有关侵略与抵抗的问题。在俄乌的问题上，最基本的短链条正义就是对侵略与抵抗的确认。

　　换句话说，就是就事论事，不要把这个问题弄得枝节横生。什么乌克兰不该加入北约啊，有了苏联才有乌克兰啊，俄乌都是东斯拉夫人啊。我不是说这些事是完全无关的，但要先放在一边，在另外的层面进行讨论。这就如同法律对待杀人行为一样，首先认定杀人行为的事实，然后再讨论杀人的动机和情节。

　　如果把问题弄得枝节横生，结果就是模糊侵略与抵抗、正义与非正义的区别。

　　这样，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第一，根据我对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的了解，可以认定，俄罗斯是侵略者，乌克兰是被侵略者。第二，特朗普政府不但拒绝确认俄罗斯是侵略者，拒绝对侵略行为进行谴责，反而或明或暗地把乌克兰指为战争的发动者，把泽连斯基指为好战分子。

　　这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你站到了非正义一边。就是如此简单。

　　有人说，那是谈判策略的需要，如果特朗普谴责普京是侵略者，那还怎么作为调解人？停火还怎么谈了？那我要问，你声称乌克兰是战争的发动者，并极力羞辱泽连斯基和乌克兰，为什么就不担心影响和谈呢？

　　这样的两个基本认定，非常简单，但也非常基本，非常重要。不要以为人们心中的正义与非正义的概念是廉价的，说出来就是嘴炮。尽管我们每个人的判断都起不了直接的作用，但这是正义力量的组成部分。

　　第二，在事实的层面，需要确定，对于俄乌战争，特朗普政府究竟是撒手不管，还是偏袒一方？这个区别很重要。因为有不少人总是说，现在美国的经济也有种种问题，不能强迫美国承担过多的国际义务。

　　对于这样的说法，我不赞赏但我认可。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不能强迫另一个国家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承担某种国际义务。

　　这时需要做出的判断是，对于俄乌战争，特朗普政府究竟是无能为力从而撒手不管，还是在偏袒一方，甚至助纣为虐？这涉及到最基本的事实认定。

　　有朋友说，自己无能为力，可以体面离开。这种态度我是赞成的，无能为力时体面离开就是了。这虽然可能令人失望，但也无可厚非。

　　但从过去几个月特朗普政府的作为来看，根据我能接触到的信息来看，可以得到两个基本的结论。第一，特朗普政府明显偏袒俄罗斯，甚至助纣为虐，而对乌克兰则是极力打压。第二，对乌克兰这样一个正在遭受侵略的弱国，趁火打劫，千方百计攫取自己的利益，吃相非常难看。

　　这两个问题，不详细讨论，我只想说明我考虑这个问题的层次。对于这当中具体问题的认定，每个人当然可以有自己的看法。比如，你完全可以认为，乌克兰是侵略的一方，俄罗斯是被侵略的易一方，特朗普应该帮助弱小的俄罗斯抵抗乌克兰的侵略。

　　你当然可以这样认为，我们不讨论就是了。

　　需要探讨的问题：你是否觉得第二届任期的特朗普与第一届相比，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

　　在上面基本正义的基础上，我们可以进一步讨论与此有关的问题。比如和战停火的问题，抵抗与投降的伦理问题，欧洲的安全与自主问题，世界格局的演变问题等。而且，对这些问题的讨论，都不应该是上述正义与非正义的简单延伸。

　　但我感兴趣的不是这个，而是一个更深层的问题。

　　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有这样的感觉：第二届任期的特朗普与第一届相比，不说判若两人，但起码可以说，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第二届要比第一届离谱多了。

　　有人说，那是因为在第一届的时候，他作为一个政治素人，还面临很多制约，而到了第二届，特别是两院都在共和党掌控之下，他可以彻底放飞自我了。我不太同意这种看法。我的猜测是，在特朗普的身上，一定是发生了某种非常重要的变化。

　　发生了什么变化？

　　讨论这个问题需要有两个前提。第一，如同我在《说说我对特朗普的一些看法》一文中所说的，我不同意把特朗普看做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是一个出尔反尔的半疯。我相信，他是一个有使命感的人，他还是想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的。

　　第二，现在的美国确实面临着一场深刻的危机。这场危机是什么？概括地说，表现在三个方面，即多元文化对美国立国之本的腐蚀，产业空心化对美国经济基础的瓦解，面对科技进步和社会极化时显露出的民主政治的弊端。

　　这些问题，对特朗普来说，都不是新问题，是他在第一届任期时就在面对的。变化在什么地方？在于对问题的归因与解决方式上。

　　我这样说的根据是什么呢？是他的团队人员的构成。在他第一届的团队中，具体的评价不说，大体是我们印象中的“传统的正常人”，而在他的第二届团队中，马斯克、万斯、海格赛斯、小肯尼迪，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物。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些人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在他们的身上有一种自洽的逻辑？如果可能是这样，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