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法国地方选举，并不出乎意料的结果

大参考

　　作为当代欧美较罕见的、长期以来实行单一制的大国，“大区”（région）在法国行政架构中一直扮演着比较尴尬的角色：1964年戴高乐赋予其的权限几乎都是虚应故事，除了调拨教育资源、对某些行政预算行使含糊不清的干预权，上有“大政府”下有历史悠久的省，令这一级行政区划显得无所事事，设立大区时的“最优先考量”——地方选举的选区职能，也是直到大区诞生22年后的1986年3月16日才举行了第一届，此后近30年里，6年一届的地方选举也一直扮演着陪太子读书的角色，不但比不得法国立法选举的郑重，甚至还远不如市镇选举的热闹。

　　相对于萧规曹随死守戴高乐“大区空洞化”成典的传统右翼，左翼的社会党（PS）一直希望改革大区制，使之拥有更多地方行政权力。2014年，奥朗德总统力排众议，推动法国议会通过大区合并计划，从此法国本土的22个大区被合并为今天的13个半（科西嘉被列为地方行政区Collectivité Territoriale de Corse，只能算半个大区），他恐怕不会想到时隔仅一年举行的、新大区制度下首次地方选举，就险些让他下不来台。

　　12月6日，法国地方选举第一轮投票结果揭晓，极右翼的国民阵线（FN）一举拿下28%左右的选票，在全部13个行政大区中获得6个大区的“杆位”，其中靠近英吉利海峡最窄处的加来-皮卡地（Nord-Pas-de-Calais-Picardie）和东南方普罗旺斯-阿尔卑斯-天蓝海岸（Provence-Alpes-C?te d'Azur），FN党领马琳娜.勒庞（Marine Le Pen）和其外甥女、年仅25岁的马雷夏尔-勒庞（Marion Marechal-Le Pen）都得到将近41%的选票，离获得大区行政权（尽管如前所述，主要是象征性的）仅一步之遥，东北部的阿尔萨斯-香槟-阿登-洛林大区（Alsace-Champagne-Ardenne-Lorraine），FN干将、副党领菲力波（FlorianPhilippot）则获得36%的选票。由东山再起的前总统萨科齐改组后领导的右翼共和党（RS）得票率27.4%位列第二，执政的PS得票率则仅为22.7%。

　　尽管按照选举规则，除非第一轮有候选人得票率过半，否则得票领先的前两名将进行决选（事实上全部13个大区都要在13日进行决选），但这是FN这个法国极右翼政党历史上首次在法国正规选举中得票率高居第一，一时间“法国将变天”、“欧洲首个极右翼地方政权将在法国出现”等预言不绝于耳。

　　然而看似出乎意料的结果却在仅一周后出现了：经过13日的决选，全部13个大区中右翼RS夺得7个大区行政权，左翼PS夺得5个，FN则空手而归。

　　然而看似出乎意料的结果实则毫无悬念：这是第五共和的政治传统所致。

　　FN是战后欧洲进入主流政坛资格最老的极右翼政党，早在1972年便宣告成立，上世纪80年代就由现任党领之父老勒庞（Jean-Marie Le Pen）率领异军突起，并曾多次趁执政党执政危机、主流反对党不负众望之际异军突起，其中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2002年总统大选，他在第一轮投票中夺得16.86%的选票，压倒左翼候选人、前总理若斯潘（Lionel Jospin），和老资格右翼政治家、时任总统希拉克（Jacques Chirac）一起进入第二轮决选，一时间“极右翼登堂入室”、“法国乃至欧洲将进入右翼和极右翼轮流坐庄时代”的预言甚嚣尘上。然而结果却十分“骨感”——决选中勒庞的得票率和初选几乎一模一样，而对手希拉克却赢得了82%的选票，成为第五共和国历史上得票率最高的一位总统。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法国社会的主流仍然认同“左右轮流坐庄”，而将FN视作种族主义、极端主义的另类政治势力，当他们对现实极度不满时往往借投票给FN向传统政党泄愤，一旦自感“玩大了”就会主动矫正，而法国的选举制度恰赋予选民“吃后悔药”的方便。此次地方选举前，法国选民对执政的PS经济治理乏术、应对原教旨恐怖袭击不力和汹涌而来的非法移民、难民潮感到不安，同时对四分五裂、内耗不已的传统右翼也不抱信心，因此纷纷将“发泄性选票”投给FN，令后者一度形成“围攻”之势；但一旦这种势头形成，选民们一方面感到“示威”效果业已做足，另一方面又深感FN上台的后果更加可怕，于是FN的好运也就此戛然而止。

　　在极右翼或极左翼咄咄逼人之际号召本方支持者投“弃保”票，则是法国传统左右翼大党约定俗成的规矩（所谓“共和统一阵线”Front républicain惯例），2002年PS的若斯潘初选失败，便立即号召支持者投希拉克的票，而此次初选结果出台后第一时间，PS领导人、总理瓦尔斯(ManuelValls)和党第一书记冈巴德利斯（Jean-ChristopheCambadélis）便宣布PS候选人在FN最可能当选的三个大区“战略撤退”，并呼吁支持者在上述选区投“弃保”票。尽管萨科齐摆出一副“不领情”的架势，但随即遭到右翼内部猛烈批评而被迫改持低调，从第二轮投票结果看，“弃保”传统在事实上仍然发挥了作用。

　　和其它欧洲国家不同，FN并非新兴极右翼政党，而是有40多年历史的老党，其反移民、反欧盟、白人至上等论调，法国选民也早就见怪不怪，毫无新鲜感，近期发生的诸如难民潮、恐怖连环袭击和欧债危机等固可让公众对执政的左翼和内讧不已的右翼失望，却不足以让他们转而追捧满口陈词滥调的FN，马琳娜.勒庞初选和决选的得票率几乎一模一样，elabe和odoxa民调第二轮选前民调显示，对她和FN持负面看法者比率分别高达63%和67%，都从不同侧面表明，FN只能成为法国人宣泄不满的出气筒，而不会成为他们用以替代传统左右翼主流政党的“新答案”。

　　此外，FN和绿党等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在全国范围内支持者人数很多，但在小选区中却很难形成局部绝对优势，这种状况导致它们得票率不低，却难以在小选区制度下获得与得票率相称的议席数。

　　不过FN也并非真的一无所获：虽然未能获得任何一个大区行政权，但它们却获得史无前例的1944个各级议会议席，不但远超过2010年的180席和2005年的377席，也突破了2000年创造的1647席历史最高纪录——极端思想影响在地方上潜移默化的渗透和扩大，才是真正值得警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