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侠：再美的人都会放屁

大参考

　　25号到现在一大波线上纪念杨绛的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好多人感觉就在杨绛书桌对面跟她过了一辈子那么熟。

　　我看过杨绛的书，但是非常有限，后台很多夸我写的怎么怎么好，怎么说呢，你们爱我我是知道的，但是大家都还要多读点书也是真的。

　　昨天一个据我观察对文学的兴趣仅限于言情小说的同学，在朋友圈刷屏式地纪念杨绛，其中就有这么一段各种各样的手写体。

　　可惜无论字迹好不好看，全都是假鸡汤：

　　井柏然啊孙俪啊都被嘲讽说跟风蹭热度，但是我觉得无可厚非。

　　毕竟那段假鸡汤里有真有假，不深究的话很难判断，我要不是碰巧看过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辟谣，大概也会深信不疑吧。

　　谁能保证人都没有个判断失误呢？

　　可是昨天刚刷过屏地夸什么最后一个女先生，最后一个大师的那位同学，今天又来转发所谓杨绛的黑料：

　　“原来杨绛是这样的人，我们都被骗了，什么狗屁大师”

　　会不会刚好显得自己特别没有脑子？

　　所谓的黑料，就是@周言 的一条微博，我那天提到了他的前半段话。

　　说实话，当时如果有人问我信不信这话，我有点信，但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然而那又如何？别说是尚未证实的黑料，即便是根据货真价实的黑历史，就要全盘否定一个人，我还以为这种非黑即白的价值观早就入土了。

　　基本上所有成年人，包括曾经活着的和正在活着的，只要存心想找黑料，没有找不到的，更不用提那些活在大众视野里的名人了。

　　单说从古至今的文坛，想找几个纯白无暇的文坛巨擘，基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钱钟书夫妻从来没有把自己往完人的方向宣传，哄抬他们的都是无知群众，或者别有用心的人。刻意贬低他们的也是同一群人。

　　钱钟书说话刻薄是出了名的，杨绛也不惶多让，昨天我说她高冷，个人认为不算过分。

　　到了他们那个层次，看不上周围很多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要是钱钟书，会觉得世界上没有谁配得上我。

　　话说回来，周围的人也不一定看得上他们。

　　大家互相鄙视，互相攒着劲，你骂一篇我回一篇，这才是文人的常态啊！

　　鲁迅和梁实秋掐了那么多年，你能说他们谁对谁错，谁好谁不好？

　　王安石和司马光在政治上是死对头，拼的是你死我活，下作手段一样也不少，你能说他们全都不值一提？

　　竹林七贤如果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不喝酒不骂人，左右逢源， 谁都夸他们人好，魏晋名士还有什么意思！

　　如果就因为他们不团结友爱，不高贵雍容，私下里也互相攻击，就推翻他们的成就，中国文坛乃至世界文坛乃至全世界的各个领域，能留下的成就几乎没有。

　　电视剧里才总是喜欢分正派反派，正派做什么都情有可原，反派怎么做都罪无可恕。

　　和珅总是罪该万死，纪晓岚始终高风亮节，可其实和珅大有才干，纪晓岚肯定也不清廉，而且非常好色，那么现在的结论是不是就要变成：和珅其实是好人，纪晓岚是个人渣？

　　我们还有一诡异舆论导向，是喜欢用一个人的作风判断一个人的才能。

　　比如人们看到蒋介石日记里有关嫖妓的记录，会更加坐实他是个变态大反派的身份；

　　然而季羡林的日记里也有骂教授，还有性幻想，措辞粗俗直白，我猜会有很多人要抗议，觉得亵渎了老人家。

　　据说当年出版的时候，出版社提出要删除这些内容，被季羡林拒绝了。

　　我能说我以前被大量褒奖季羡林的文章刷得无感，看到了这段日记，反而对他好感大增么？

　　至于那些刷了点微博就成天只会嚷嚷着：

　　苏轼变态loli控，
　　杜牧是妓院常客，
　　元稹始乱终弃，
　　屈原是同性恋，

　　然后油然而生一种浅陋的优越感，认为这些人全都道德败坏，因而全都不值一提的无聊群众，我只想说，真的，去多看点有意义的书吧。

　　道听途说一些传闻，于是见林徽因就要骂一句绿茶婊，并不能抬高骂人者的任何品质，更不会抹杀林徽因在文学和建筑领域都是一个伟大女性的事实。

　　有人看红楼，对林黛玉说一句“放屁”，表示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是深闺小姐么，怎么能骂人？

　　曹雪芹身为大师，怎么这么写？

　　对于这种一根筋的想法，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林黛玉为什么就不能说“放屁”？

　　大家闺秀的模板王夫人，不也会骂儿子说：

　　扯你娘的臊！

　　比骂放屁什么的严重多了吧……

　　也就是在宝玉面前，林黛玉才能稍微放松一点，说一句“放屁”，骂一句“什么臭男人的东西”，这是独属于他们的亲密。

　　除了“放屁”，林黛玉还会骂紫鹃：

　　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

　　嚼蛆是地道的扬州土话，意思是造谣生事胡说八道，从黛玉嘴里说出来，我只觉得有一种反差萌，紫鹃也不会觉得是在骂她，因为有一种粗话只有关系够铁的人才会说。

　　我们只看到很多人非常炫酷的一面，看不见他们私下的真实表现。

　　而一旦看到了美人也拉屎放屁，英雄也怕老婆还搞基，就觉得不符合心中的人设，太失望了，要开骂开黑，这只能说明观众自己戏太多。

　　听老郭相声的时候，记得有这么一段话，不知道具体来处：

　　百善孝为先，原心不原迹，原迹贫家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

　　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而且，公众人物并没有向大众展示内心的义务，他们私德的好坏，也并不影响他们作品的真实水准。

　　郭沫若、周作人、胡兰成、包括鲁迅、胡适、梁实秋，以及杨绛钱钟书，还有跟他们夫妻开撕过的宗璞，都是如此。

　　专业技术高低是不需要用政审来判断的。

　　另外，杨绛告状那件事，已经被证实只是一家之言，原作者已经出来澄清，希望不要再继续谣传下去。

　　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请对每一个人怀有最大的善意。

　　要估定人的伟大，则精神上的大和体格上的大，那法则完全相反。

　　后者距离愈远即愈小，前者却见得愈大。 正因为近则愈小，而且愈看见缺点和创伤，所以他就和我们一样，不是神道，不是妖怪，不是异兽。他仍然是人，不过如此。

　　但也唯其如此，所以他是伟大的人。

　　战士战死了的时候，苍蝇们所首先发现的是他的缺点和伤痕，嘬着，营营地叫着，以为得意，以为比死了的战士更英雄。

　　但是战士已经战死了，不再来挥他们；于是乎苍蝇们即更其营营地叫，自以为倒是不朽的声音，因为它们的完全，远在战士之上。

　　的确，谁也没有发现过苍蝇们的缺点和创伤。

　　然而，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究不过是苍蝇。

　　——鲁迅《战士与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