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围绕加拿大联邦选举改革的灯谜

大参考

　　令人捉摸不透的灯谜

　　所谓“灯谜”，是指12月6日联邦政府通过明信片方式向全体加拿大公民所寄出的一份问卷。

　　这份问卷非常冗长，题目多达30个，按照联邦政府暨联邦民主机制部的说法，其目的是“广泛征询加拿大选民在民主和改革问题上的价值观、偏好和优先选项”。当然，如此冗长复杂的问卷不可能直接印在明信片上，据见过这张明信片者称，明信片其实只是一份“问答通知”，呼吁选民按照明信片上指示，通过mademocratie.ca或电话答题。

　　和问答参与形式之复杂堪相匹敌的，是问答本身的繁琐冗长和不着边际，一位见到问题的匿名人士称，问卷“东拉西扯，又是价值观又是优先项，却偏偏不肯告诉选民，究竟联邦政府有几套选举体制改革方案，不肯就这些方案去问选民‘你们喜欢哪一套，或者哪一套都不喜欢，或者有自己心目中的更好方案’”。

　　国会内外的反对党人士就更不客气了。

　　联邦新民主党国会议员布勒里斯（Alexandre Boulerice）将这份调查称之为“奇谈怪论、偏见和谬论的集合体”，称“选民们面对的都是诸如‘倘若明明知道吃了会发胖你还会不会吃肉汁薯条（魁北克名小吃）’、‘明明太阳会晒伤你皮肤你为什么还喜欢阳光灿烂的日子’这样的无稽之谈，他们将如何看待联邦政府的选举改革诚意”；绿党党领梅（Elizabeth May）则嘲笑问答中充斥着“你是否喜欢雨中漫步或电影《雨人》”这样不着边际的小清新话题，而联邦新民主党籍国会议员、党选举制度改革问题评论员库伦柯立伦（Nathan Cullen）则直截了当称“如果公众对这样的问卷调查感到好笑，那是他们不能从中感受到联邦政府的选举体制改革诚意”。

　　尽管联邦政府和联邦民主机制部试图回避，但许多人相信，这一匆匆出台的问卷调查，是为了搪塞11月底由反对党为主所组成特别委员会所向联邦下院提交的《联邦选举机制改革报告》、尤其报告中“举行公投决定是否进行选举体制改革”的要求。

　　报告与“反报告”

　　其实将《联邦选举机制改革报告》称作“反对党的报告”并不公平，因为出具报告的委员会成员虽多为反对党人士，但委员会本身却是由联邦自由党和杜鲁多总理倡导组成的。

　　在去年联邦立法选举期间，杜鲁多和联邦自由党曾多次郑重承诺“这将是最后一届采用现行规则举行的联邦选举”，承诺一旦联邦自由党上台，就会推动对联邦上、下院议员的选举体制进行“根本性改革”。上台后他不仅在联邦政府内设立了以蒙赛福（Maryam Monsef）为部长的联邦民主机制部，还组建了一个委员会来“搜集联邦选举体制改革的意见和方案”。

　　近1年来，委员会听取了近200名选举专家和数千名加拿大普通人的意见，并最终生成了前述报告。在报告中，委员会称“绝大多数”被征集意见者支持“一种混合型的比例代表制，而非纯比例代表制”，希望改变目前采用的选区直选制，呼吁在2019年10月即下届联邦立法选举前，完成对联邦选举体制的“历史性”改革，即用一个新的比例代表制替代目前的选举体制，并举行一次全民公投来决定是否进行这一改革。

　　对于这份报告中所提出的改革框架以及全民公投，联邦自由党内都有许多反对的声音，12月1日，以德库尔塞依（Matt DeCourcey）为代表的部分联邦自由党国会议员向下院提交一份“反报告”，认为“加拿大人并未充分参与到选举改革的讨论之中”，并质疑全民公投“是否能充分、准确反映公众意见”，他们的建议是在作任何实质性改革前“设立一个全面、有效的公民参与期”——而照他们的看法，2019年10月以前这个“参与期”是不可能结束的。

　　同样在12月1日，蒙赛福部长在国会措辞激烈地批评特别委员会及其报告，称委员会成员“未努力履行自己职责”，报告“缺乏具体的比例投票模式解读”，更表示“如果加拿大人未能就选举体制改革达成广泛共识，联邦政府将不会匆忙推动改革”。她的这番言论几乎立即遭到反对党广泛批评。12月2日，意识到说了“过头话”的蒙赛福在国会公开道歉并宣布“收回前一天的不当言辞”，让风波暂时平息，而随后出台的“30题问卷调查”则可被视作一种进一步的折衷——用全民性问卷调查搪塞全民公决要求，同时显示“加拿大人的充分讨论”正在被努力、认真地推动。

　　谜底是什么

　　问题在于不论特别委员会或联邦政府，都吝于把“谜底”交代清楚——他们到底要不要改革联邦选举制度？打算怎么改？

　　现行的联邦下院选举，实行的是选区直选制：全国分为若干选区（本届是338个），每个选区通过直选产生一名联邦国会议员（下议员），如果有某个政党议席数过半，则该党以执政党地位组阁，其党领自动成为联邦总理，阁员从本党当选国会议员中产生；如果所有政党议席均不过半，则依次由议席最多的政党尝试组建联合政府或少数政府，总理由牵头组阁政党党领自动担任，阁员则全部来自组阁的一个或多个政党。这种选举体制的优点是简洁明快，便于产生一个效率较高的内阁，缺点则是代表性不够，类似绿党这样全国范围内支持者众多、但在任何选区都占不到优势的政党，在这种机制下一席难求，而魁人集团这种绝对支持者不多、却集中在魁省特定选区的政党，反倒可以稳稳保住一定席位。此外，选区直选制也不利于小党或新成立政党。

　　而比例代表制则只通过选区直选产生部分议席，剩下的议席按照党派在全国范围内得票率多少分配。这种选举制度兼顾了那些“撒胡椒面政党”的利益，一些小党、新党即便在任何选区都无法实现突破，只要总选票超过一定门槛，也能获得“保底”的议席。比例代表制的缺点是国会里会因此充斥小型政党，导致组阁困难、议会及政府效率低下，以及内阁不稳，最典型的比例代表制国家意大利，自1946年实行这一体制至今70年，已经历了60次内阁更迭，平均一年多就发生一次。

　　正因为两种选举模式各有利弊，因此不论执政的联邦自由党，还是四个反对党，意见都不一致。

　　联邦自由党方面，杜鲁多总理在去年选举期间一度表现出对比例代表制的热衷，但随后在本党内部强大压力下步步后退，如今非但不再多提比例代表制，甚至连兑现承诺、在2019年立法选举前推动选举体制改革，也开始闪烁其词。作为老牌全国性政党，联邦自由党被视作现行选举体制最大的受益者和最熟练掌握者，“一动不如一静”自然会是党内许多元老的想法。

　　至于四个联邦主要反对党，在推动选举体制改革这个基本点上可以达成共识，但“怎么改”则大不见得（甚至不妨说“完全没有共识”）：联邦保守党和魁人集团反对比例代表制，而联邦新民主党和绿党则支持。

　　这同样毫不足奇：新民主党是加拿大唯一架构了覆盖联邦-省-市镇三级行政建制政党体系的“工团党”，改用比例代表制其议席有机会大幅增加，而绿党如前所述，是典型的“胡椒面政党”，比例代表制是其稳获议席的唯一机会；与之相反，联邦保守党的支持者地域性很强，魁人集团更是彻头彻尾的“一省党”，比例代表制对他们而言非但无利，甚至可能有害。

　　正因为两边都要争夺选举改革的话语主导权，又各有难言之隐，才出现目前这种“灯谜困局”：反对党人士主导的特别委员会报告含糊提及“混合型的比例代表制”，却吞吞吐吐说不清怎么个“混合法”；联邦政府声称要就改革方案“征求全民意见”，而匆匆推出的问卷非但怎么看都不像在征求意见，甚至怎么找都找不着“改革方案”何在。

　　此时此刻，最无奈的恐怕是加拿大选民们：他们中许多人渴望在联邦选举机制改革问题上发表自己的意见——前提是先知道“灯谜”作者们究竟想说些什么。